邢岫煙回來的時候,言泓已經醒了,出雲在一旁為他絞帕子。言泓洗淨了臉和手,示意出雲退下。

“剛才是誰來了?”

“是幼時的朋友,名喚妙玉。”

“哦,怎麼不多坐一坐,這麼快就走了?”

“她已放下俗世,六根清淨了,只是雲遊之前來和我道別。”

言泓隨意道:“你的好友比你大不了多少罷,小小年紀就看透世事了?”

“她所經歷的比我多,人生的感悟也比我濃厚一些。”邢岫煙整了整床榻,道:“她小小年紀便博覽群書,我們曾做了十年的鄰居,她還是我半個老師呢。哦,對了,那本《菩提酒經》,就是她贈與我的。”

言泓笑了笑:“那麼我們田莊,應該謝謝她。”

邢岫煙想起妙玉所說的,夫妻二人倚著晨光臨窗閱讀,不失為一樁美事,心中一動,道:“《菩提酒經》只是她所贈的眾多書籍中的一本,你若有興趣,我引你看看。”

左右無事,言泓便欣然應允。邢岫煙便有些雀躍,翻出裝書的竹匣子,一本一本翻給他看。當邢岫煙翻到《莊子》之時,書頁被言泓的手壓住了。

邢岫煙明眸一抬,詢問地看向言泓,言泓卻一直盯著那本《莊子》:“這本書,我似乎見過。”

邢岫煙詫異道:“這本書如此古舊,想必輾轉過多人之手,你見過也不稀奇。”

言泓沉吟不語,這本書,似乎牽著他腦中的一根線,緩緩扯著,似是而非。

朦朧之中,似乎有個幼小的身影挺著尚稚嫩的脊背,郎朗而讀:“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幾千裡也--”

言泓接過邢岫煙手上的書,緩緩翻著,忽地發現了一行小字:燁願為鯤為鵬,遨遊於天地大洋之間,飄飄乎,渾然忘我。

邢岫煙笑道:“這行字我翻閱的時候就發現了,寫這行字的孩子年紀小小,卻心懷廣闊疏朗,確是難得。”

說完,不見言泓回應,邢岫煙抬眸,卻發現言泓的額間已經積了一層薄汗,細細密密。

“言泓,你怎麼了?”

言泓面如金紙,花盡力氣才把目光從俊秀的一行小字上挪開,啪地一聲合上書:“給我一壺冷茶。”

“你等等。”邢岫煙提起裙子跑出門外,到梨枝上捧了一捧新雪,倒入茶壺裡搖晃均勻,才倒給言泓。

言泓一口氣喝了三四杯,面色才好看一些,靠在椅背上緩緩喘息,邢岫煙擔憂地看著:“要不要--”

“不用,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言泓擺擺手,往寢居而去。邢岫煙在後頭跟著,鋪好床扶他睡下。

言泓當真是疲憊了,躺下不到一刻鐘便呼吸均勻,睡了過去。邢岫煙的目光流過他英挺的眉,緊閉的眼和薄薄的唇。眷戀地停留了許久,方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從她心悅言泓的那一刻起,就從未後悔自己的選擇。這珍貴的日子,她不能讓它如彩雲易散琉璃碎。

雪花紛紛揚揚,落在邢岫煙的發上,肩頭,邢岫煙拈起一點,輕輕吹去。

薛府。

薛蝌處理完縣衙的事情,回到寢居。小丫頭見了他過來,正要高聲稟告,被他攔住,搖了搖手。

春豔正巧打簾子出來,看到薛蝌,薛蝌以手抵唇,示意禁聲。春豔點點頭,退到一邊。

薛蝌含笑卷簾,看到李紋正把玩著一管玉蕭,笑容一怔。他認出來了,那管玉蕭就是從前他贈與邢岫煙的那一管。

李紋看到他進來,自然地把蕭放到一邊,起身迎道:“回來了?”

薛蝌嗯了一聲:“替我更衣,我還要道母親那裡去一趟。”

李紋上前給薛蝌換衣,薛蝌看著她一雙小手在胸前忙碌,發間的清香幽幽入鼻,禁不住微笑。

“茉莉花的味道。”

李紋頓了一下,笑道:“今兒用的正是茉莉花的頭油,二爺若是覺得刺鼻,我再換一種便是。”

薛蝌皺了皺眉:“我並未說這花香刺鼻。”

說話間,李紋已經為薛蝌換上了天水藍的長袍,掛好玉佩,又把衣服間的褶皺整理好:“二爺,好了。”

薛蝌握了握李紋的手:“要不要和我一起過去?”

“我叫廚房給娘燉了一盅桂圓烏雞湯,還未到時候,二爺先過去罷。”李紋忽想到什麼,哎呀了一聲:“瞧我這記性,還有一個香囊,忘了給夫君掛在腰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