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邢岫煙就睜開了眼睛,烙餅似的輾轉反側了一宿,她實在是睡不著了。

昨兒一天,大家都是忙忙碌碌的,陀螺似的轉,只有她是閑著的,負責動動嘴皮子,和田莊的姐妹們說笑聊天。明明是她的喜宴,她卻像是個局外人,自己大婚的局外人。

她坐起來一會兒,周圍靜悄悄的,大家都還睡著。索性下床來,推開窗戶坐在一邊。

此時的夜色已經淡了,天際有一線白色。初冬的風吹在臉上,有些涼。窗外的桂花已經開到盛極,芬芳馥郁。那香氣彷彿釀好的花酒,聞著都能醉人。

邢岫煙想起深林裡的月色,想起空山上的晚霞,想起桂窗邊的香梨。一幕一幕,都是他。

明天,她將以妻子的身份站在他身邊,與他並肩看雲卷雲舒,共享苦難和歡樂。

一絲微笑在邢岫煙的唇邊綻開,如同一朵即將綻放的芙蓉花。

天邊的一線白像褪色的絲線,往兩邊暈染,黑色褪去,光明帶著溫暖來臨。

第一聲雞啼響起,邢岫煙還在想著要不要回去躺一會兒,門已經被敲響:“岫煙妹子,岫煙妹子,快起來了,別睡了!吉時定得早,再不起來可要遲了。”

“楊嫂子,我起了。”邢岫煙應著,把門開啟。

人一下子湧進來,站滿了房間。手裡拿著各式各樣的東西,眼睛亮亮地看著她。

邢岫煙忽地有些緊張茫然。

楊桂家的笑道:“岫煙妹子這神情,讓我想起了董瑜家的。”

王殷兒掩嘴笑:“秦姐姐當時也是這樣茫然,和別人說話總是慢半拍。看來呀,誰都會有這一遭。”

楊桂家的拍了拍手,條理分明地指揮:“篆兒準備香湯沐浴,待會兒殷兒和婧兒為她穿喜服。全福婆婆就要來了,大家快著點。唉,婧兒,你怎麼哭了?”

婧兒抹著眼睛:“我高興啊,不知怎麼眼淚就下來了。”

王殷兒笑:“莫急莫急,下一個就到你了。”

“好了,大家忙起來,別顧著說話了,我去前頭看看。”

周圍的笑鬧入耳,卻又輕飄飄地走了,邢岫煙什麼也沒收著。她像是什麼都聽見了,又像是什麼都沒聽著,提線木偶似的任由篆兒和可淑把她領來領去。

直到嫁衣穿好,她被推到鏡子前面,看著鏡中一身大紅嫁衣的美人兒,她才有一絲真實感。

嫁衣是針織坊的姐妹一同做的,上面繡了百花飛鳥,細密精巧,栩栩如生。腰腹間兩朵並蒂蓮伸展著,在胸前盛開。婧兒贊道:“不枉我們沒日沒夜地繡,改了一次又一次,這最後的成品,配上邢姐姐,再合適不過了。”

王殷兒笑道:“邢姐姐底子本來就好,再盛裝打扮一番,可不像是天仙下凡麼?”

“嗬,好一個美人兒。”全福婆婆笑眯眯地拄著柺杖走進來,她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十分舒展,看起來就是一個生活順遂的人。

本來,邢家想請的是羅奶奶,畢竟田莊十有八九請的都是她,包括秦可淑。然而言泓卻是找來了一位誰都不認識的老婆婆,眾人都詫異,只有邢岫煙隱隱猜到,這位婆婆,怕也是與言泓父母有淵源的人。

王殷兒和梁婧連忙給全福婆婆騰地兒,全福婆婆熟練地把絲線拉成十字,一面給邢岫煙絞臉,一面贊道:“老婆子我給了這麼多新娘子絞臉,邢姑娘的樣貌算是數一數二的了,今夜泓哥兒掀了蓋頭,怕是要挪不動腳了。”

邢岫煙忍著輕微的疼痛,一笑:“婆婆說笑了。”

“老婆子說的可都是真話。能讓泓哥兒動心求娶的人,不簡單吶。”老婆子絞完臉,開始拿喜梳給邢岫煙梳頭:“一梳並蒂花開,夫妻恩愛兩不疑;二梳平安順遂,事事如意吉祥隨;三梳家宅安康,兒孫滿堂享百年。”

老婆婆唱的與羅奶奶唱的無異,入了耳,卻給人一種奇異的寧靜之感,只覺得全身的骨頭都舒展了。恍惚間,邢岫煙又回到了秦可淑出嫁的那天,她站在一邊看著羅奶奶為秦可淑梳頭,滿心為秦可淑高興。

一切彷彿還在昨日,卻已經實實在在遠去了。當時的新娘子,就快要當母親了。要不是她再三推拒,秦可淑還想大著肚子幫忙,惹得董瑜大哥驚出一身冷汗。

想到董瑜聽到秦可淑想要幫忙時相勸又不敢勸的表情,邢岫煙就想笑。

“小女娃。”邢岫煙一愣,卻是老婆子在耳邊低聲說:“你還未及笄,尚稚嫩,最好推遲圓房的時間,不過吶,泓哥兒估計忍不住啦,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