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下工時間,姜可可的玉米地也拔完了草,當然不是她一個人拔得,而是相鄰地裡的兩個十二三歲的孩子,較大的那個女娃子早早弄完她負責的地,就試探性地問姜可可要不要幫忙,“我們幫你把地裡的雜草拔了,你給我們一顆糖成嗎?”

姜可可原本想拒絕的,那兩個孩子年齡太小,又瘦骨嶙峋的,拿糖跟人交換,總覺得是欺負小孩,不過又看見那兩孩子眼裡隱隱的期待,便答應了。

於是有了兩個小孩子加入後,姜可可玉米地裡的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少了下去,她……她深刻感受到連個小孩子都不如是什麼意思。

“你們在外面等我,我去給你們拿糖果。”下工後,姜可可先帶著兩個孩子回了知青宿舍,然後去拿自己的糖果。姜父薑母對原身很好,每月都會託人寄錢寄包裹寄票過來,而原身也不是會虧待自己的人,拿了錢票自己也會去鎮上供銷社買好吃的,像水果糖這種要票的,知青裡大概只有原身才能每月買上幾兩一斤的,也是姜父薑母知道她喜歡吃糖,才每次找人兌換給她。

姜可可從鐵盒子裡抓了四顆糖和一顆桃酥出來,一人給遞了兩顆,桃酥讓他們平分。兩小孩為多餘得來的感到高興,“我們下午還幫你拔草。”

“不用再給糖!”

小孩子興奮說道又補充了一句,很是講義氣了。

“謝謝你們,等下午再說吧。”姜可可知道七十年代物價低廉糖果珍貴,但其實還沒有很深的認識,會有自己佔人便宜的感覺,不過農村的小孩子也不是傻的,十二三歲就是小大人了,他們覺得一顆糖換拔草很劃算,她又給添補了一半,應該不會太過,孩子的家長也不是說她欺負人才是。

實際上哪裡會說她欺負人,還覺得她是傻子,大肥羊,隨便拔了點草就給這麼好的報酬,簡直是賺來的。難道以前那些幫姜知青幹活的感情不是為了人,而是為了好吃的?

不得不說,孩子的父母歪樓了。還去找相好的嬸子說這件事,一邊吹噓自家娃懂事能幹孝順,拿了糖和桃酥知道回來給父母,一邊又說姜知青是個大傻子大肥羊,可能家底很豐厚,往常那些幫她幹活的沒準都拿了報酬。

農村哪有什麼秘密,每家都有每家相好的,於是不到下午上工,這個八卦就飛滿了整個村子,有相信的也有不信的,相信的人是家裡沒有年輕小夥子給姜可可幹過活,不相信的是家裡小夥子給幹了活,卻沒收到半顆糖半塊桃酥的。但是對姜可可家底豐厚這點,基本都是信的,不然哪有這麼嬌氣半點活不會幹的,就是那些女知青都多少會點,聽說她連飯都不會做,要不是跟宿舍女知青在一起吃飯又有個能幹的表姐在,估計都先餓死了。

於是有不少家裡窮的動了點心思,想著要不要娶了算了,也不怕人跑,有信心將人留下,這樣姜可可那些好東西就是家裡的了。

不過還沒等他們確定這心思,又傳出姜可可幹個拔草的活就把手掌心給割破了,還去赤腳大方那拿草藥給敷上,下午又請假不上工了,說是要去鎮上買藥,不過村支書沒同意,村裡牛車今天不載人,也信不過姜可可,一是怕她半路走丟,二是怕她到了鎮上逃了。當然這擔憂沒說出來,只是用藉口把她打發了。

正當姜可可要走呢,江寄餘就走了進來,臉色看著很鎮定,但是眼裡卻藏著一絲不易覺察的緊張,他都沒有注意到姜可可,目光直直看著村支書道,“支書,牛棚裡老莫他婆娘發高燒了還吐了,老莫問能不能看在他這些年好好進行思想改造的份上送他婆娘去醫院,他怕人老了熬不過去。”

村支書皺了眉頭,“這麼嚴重?”又很猶豫,雖說老莫夫婦是很服管教,思想工作也做的不錯,但到底是被國家蓋上壞分子章的人,要是送去醫院,會不會犯錯誤?而且這醫藥費誰來出?但人老了確實容易出事,村裡赤腳大夫的水平他心裡也是有數的,要是讓赤腳大夫看,人沒準要沒了。

這是個兩難的選擇。

江寄餘背在身後的手緊緊攥著,但是他不能說什麼,更不能表現得很熱心腸,主動來說這件事都是越距了,但是,如果他不答應……眼裡閃過一絲狠色,爺爺奶奶已經沒了,父母也不知所蹤,他就剩外公外婆了,絕對不能出事,不然……

正當一人猶豫一人煎熬的時候,一個怯怯又軟糯的聲音響起,“那個村支書,我父母寫信告訴我,b市這段時間裡有從牛棚平反回去的人,國家單位給返聘,還給分了房子。”

乍一聽這話跟他們談論的話題沒半點關系,但是很顯然這是變相的提醒,同樣是牛棚裡的人卻被國家給返聘回去了,這是上頭風向變了?

村支書臉色驚疑不定,他只是個村窩裡的小小支書,距離政治中心十萬八千裡遠,自從去年國家領導人陸續去世,這政治就變得很模糊,他也不清楚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要是真的有牛棚裡的人被國家給返聘回去,那是不是代表著政治風向又要變了?這牛棚裡下放的基本都是以前各行各樣的專家大拿,被打成壞分子,還能有回去的一天?

“你這訊息是真的不?”村支書不敢相信,又隱隱覺得可信,自古以來有文化的人都是國家推崇的,是主流,這兩年也沒有再下放的人員,那可恨的四人團被粉碎後,也許真要迎來文化人的春天也不一定。

姜可可竭力忽視江寄餘落在她身上銳利的視線,認真又誠實地說道,“嗯,我父母在國家研究所工作,他們讓我收著脾氣,不要得罪人。我想支書平時對我也好,不會幹活也沒嫌棄,所以才告訴支書這個訊息。”

像是說漏嘴又像是怕他不信,“我誰都沒說,支書你要替我保密啊。”又小心地看了眼江寄餘,“還有江知青,拜託了。”

最後那句話跟蚊子似的,又小聲又慫,但是那低頭有些慌亂害怕,又有點小邀功的樣子卻可愛的不行,杏眼烏黑又濕漉漉,跟小獸似的,一點都不會讓人覺得她在撒謊。

村支書信了,尤其是姜可可說她父母是在國家研究所工作時,總算明白政審上姜可可父母那欄怎麼會是空白狀態,估計是高階研究員,國家都要保護起來的,這樣姜可可還能來下鄉,那覺悟還真是不錯的,至於會不會幹活這一點,村支書此時下意識給忽略了,直接道,“小江,你去老陳那把牛車準備好拉過來,牛棚壞分子也有改過機會,咱不能讓改過自新的冷了心。”

“行支書,我這就過去。”江寄餘緊攥著的心終於落下了點,轉身往外走的時候看了眼姜可可,眼神有些複雜,不過最終什麼都沒說就往外去。

姜可可舒了一口氣,這樣一來多少能刷江寄餘的好感,抵消掉從前的恩怨吧?她可是鼓起勇氣跟人扯謊。

“姜知青啊,我知道你是個思想端正的人,不是那偷奸耍滑的,手受傷了就去看醫生拿藥吧。”村支書欣賞地看了姜可可一眼,“放心你記得叔的好,叔也會給你保密的,至於小江那兒,他不會多說的。”

村支書不愧是老油條,一下子轉換成“叔”了,要不是姜可可是個女同志,沒準此時還要勾肩搭背去喝一壺呢。

“謝謝支書。”姜可可今日的社交技能已經透支完畢,此時也只能說謝謝,不會順杆爬,再加深點感情。沒辦法,剛剛能臨時扯謊都是強烈求生欲作祟了,哪能時時超常發揮。

村支書也不介意,往常這女娃子高傲的很,今天能這麼有禮貌已經很不錯了,他還要去牛棚看看老莫他婆娘,要是政治風向改變,老莫夫婦也能回去了,那現在去關心人多少是個人情,也希望老莫他們能看在這份人情,還有以前也沒常常拉他們批.鬥的份上,回去後不要再記仇。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要不是那亂糟糟的年代,像老莫這樣的人他估計一輩子也沒機會見到的,大人物要出手弄人太容易了,不奢求攀龍附鳳,就希望別記仇。

在一定程度上,村支書還是個頭腦清醒看得清局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