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的記憶就像是在樹林間穿梭的陽光的陰暗面一樣,透過濃郁的樹葉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散亂的撒落下毫無規則可言的,零星的光斑。

被陽光照射到的地面,是一小片耀眼的白。沒有被陽光照射到的地面,是一大片灰暗的陰影。王雪淵的記憶就像是被一層永遠照不穿的陰影籠罩著。

一層又一層,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不見光,不透風。在時間悄無聲息地消亡中,散發出寂寞而腐爛的刺鼻氣味。

那一晚,月高天黑,星稀如豆。多麼熟悉的時間環境,在王雪淵的生命裡,似乎總是能夠碰到那樣的天氣。而每當王雪淵心驚膽顫地碰到那樣的天氣的時候,現實的生活中總是會發生讓王雪淵心驚膽顫地事情。

白天的時候,王雪淵的母親把王雪淵送到她的朋友家裡,因為王雪淵的母親因公事要出差兩天,所以王雪淵母親唯一的好朋友很好心地願意照顧王雪淵兩天。

王雪淵母親的朋友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在二十多歲的時候嫁給了一個經濟條件還算不錯的男人,最重要的是那個男人對王雪淵母親的朋友是真心真意的。無論如何,王雪淵母親的朋友比王雪淵的母親命好,現在過得也相當的不錯。

王雪淵在母親朋友家的寬敞明亮的客廳裡煎熬了一天,期間一句話都不說。終於在晚上八點左右的時候,再也堅持不住了。王雪淵用盡自己全部的力氣推開了母親朋友家的門,拔腿就跑了出去。

比起朋友家寬敞舒適的大客廳,王雪淵還是比較想念自己家逼仄黑暗的,甚至算不上客廳的小飯廳。

夜晚的風冷嗖嗖的,就像是刀子一樣無情而持續不斷地切割著王雪淵稚嫩白淨的面板。王雪淵沿著筆直的路邊一路狂奔,昏黃的路燈光把王雪淵瘦弱的身體胡亂拉扯出長長的影子。

高大、扭曲、變形的影子,軟綿綿地在冰冷的地面上鋪展開來。如同一條不懷好意的猛獸,在一路狂奔著的王雪淵的背後緊追不捨。

不知道怎麼回事,王雪淵有一個非常不好的預感,彷彿今天如果見不到自己的母親的話,她就永遠沒有機會見到她了。這個不好的預感已經在無形中折磨了王雪淵一整天,如果還是選擇坐立不安地,繼續在母親朋友寬敞的客廳裡安靜地坐著,無所作為的話,王雪淵覺得一定會瘋掉的。

王雪淵的家和王雪淵母親朋友的家,只隔著一條洶湧澎湃的大海。但是大海的兩邊卻有著天堂和地獄的區別。

當然,王雪淵母親的朋友的家,在天堂的那一邊,而王雪淵的家,永遠在地獄的這一邊。

夜色中的大海,在大風地吹動下暗潮洶湧,但是如果不仔細看得話,很容易讓人誤以為腳下的大海是靜止不動的。

也許,美好只是存在在錯覺之中。

王雪淵不要命地在連線著地獄和天堂的那座氣派的大橋上奔跑,身邊不時有失控般極速行駛著的私家汽車呼嘯而過。它們輕易地就把全力以赴一路狂奔著的王雪淵甩在了氣派大橋的後面,更是毫不費力地把王雪淵遠遠地甩在了生活的後面。

任你跑的再快再用力,但是畢竟仰賴的是兩條腿。兩條腿怎麼可能比得上風馳電掣的四個輪子的小汽車呢?這兩者幾乎是毫無可比性的地獄和天堂的存在,但是一貧如洗的王雪淵所能依靠的除了她相依為命的母親,就只有她自己看來也沒有多大用處的一雙手和一雙腳了。

連線著天堂和地獄連綿數里的那座高大的立交橋上,風本來就大的厲害。如果一輛疾馳而過的車再從身邊駛過的話,王雪淵本來就已經冷冰冰的身體,被不假思索毫不留情地卷裹走最後一絲溫度以後,體溫在瞬間下降的幅度所達到的一個新的體溫足以結冰。

那一年,王雪淵還只是個七歲大的孩子。但是她卻以一個才華出眾的成年人才會擁有的強大的記憶力,牢牢地把自己到家推門而入的時候看到的畫面,深深地在自己的生命力裡打下了無法磨滅的烙印。

在王雪淵斑駁暗黃的記憶中,七歲那年的自己總是被陰影包裹著,在黑暗和冰冷中小心翼翼地如履薄冰。那一年的那一天的那一個晚上的母親,全身赤裸地躺在一張動一動就會吱吱作響的木床上,眼神空洞地盯著漆黑一片的天花板發呆。

“你他媽的,我叫你滾,你怎麼還不滾?”聽到門開啟的聲音,王雪淵的母親繼續保持著那個孤獨悲傷的姿勢,頭也不回地發出了一聲小小地帶著哭腔的低吼。

聲音雖然不大,但是聲音裡夾雜著的充滿厭倦的絕望和滿是無力的疲倦,卻如同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一樣,準確無誤地刺中了王雪淵小小的還很稚嫩的心臟。

如同狂風暴雨的惡劣天氣裡的一聲悶雷擦著王雪淵的頭皮引爆了,一陣穿堂而過的風自顧自地把王雪淵剛剛開啟忘記關上的門,一把關上了。門關上的時候發出的聲音大得嚇人,在王雪淵的耳朵裡嗡嗡作響。

王雪淵又開始耳鳴。

“你他媽的,我叫你滾,你怎麼還不滾?”

王雪淵本來凍得瑟瑟發抖的身體瞬間僵硬在原地,腳底下像是在短時間裡迅速地長出無數根帶著劇毒的藤蔓,它們揮舞著被粘稠的鮮血浸泡過的閃著寒光的倒刺,在王雪淵惶恐不已的腳底迫不及待地盤繞著,穿針引線一般地穿刺著。

王雪淵母親的頭部被一扇半關著的木門擋住了,在微弱的光線和不太開闊的視野裡,王雪淵只能看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地,赤裸著身體的自己的母親。那個如同一個受傷的野獸一樣,聲嘶力竭地低吼著“你他媽的,我叫你滾,你怎麼還不滾?”的母親。

這樣的母親,在王雪淵的記憶裡是如此的陌生和悲哀。突如其來的黑暗,就像是被一隻調皮的小手故意打翻的墨水一樣,剛好把桌子上一直默默無聞的一張一塵不染的白紙浸透了。

有些東西,有些事情,是永遠都洗不乾淨的。無論你是如何的努力,如何的用力,都無濟於事。比如最簡單的:你如何能把一張被漆黑濃重的墨水浸泡過的紙,變回成它曾經一塵不染的白紙的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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