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老爹下葬那天起,範青槐就總是做噩夢,他疑心自己是將老爹活埋了!

範青槐今年六十來歲,有兩兒一女,各自成家立業,孫子孫女都挺大了。他和老伴兒一輩子相守,也算恩愛,只有一件事情不那麼如意,就是他的爹範老頭兒。

範老頭兒把這唯一的一個兒子看得如同眼中釘,肉中刺,打從範青槐出生就不喜歡他,非打即罵,後來癱瘓在床十來年,也是每日咬牙切齒地咒罵他,直拖到八十多歲,才嚥了氣。

說起來也是無奈,當年範青槐出生時,他娘在屋裡疼了兩天兩夜,漸漸沒了力氣,聲音都不出了,產婆子急的直搓手,說怕是母子都保不住了。

時至半夜,忽然天上電閃雷鳴,道道雪白閃電圍著范家院子角落上的一顆大槐樹劈個不停,“咔嚓”一聲,槐樹從當中一分為二,一半焦黃起火,另一半帶著零星綠葉歪斜下來,全靠院牆撐著才沒斷。

屋裡“咕呱”一聲,一個胖小子落了地,產婦卻嘆息了一聲,再也沒有醒過來。

範老頭兒因此厭惡這個害死孃的孩子,那年月,一個鰥夫帶著嗷嗷待哺的幼子,真是艱難,多虧了隔壁鄰居李老頭李老太照看著,範青槐才沒有餓死。

範老頭給兒子起名叫青槐,也是因為那院角的槐樹一半生一半死,怕是應了“老樹成精”的故事兒,起名為“青”,也是為了求個吉利。

說起來這棵老槐樹頗有點年頭,也說不清楚活了幾百年,長得粗壯,樹冠蔥鬱,給範李兩家遮陽乘涼,兩家祖輩也就都隨之生長了。

原本這棵槐樹是李家的,誰知越長越粗,竟然沾了范家的地方,從前院牆破敗,也沒人理睬,到了範老頭兒年輕時,重新劃地修院牆,這大槐樹正居倆家宅地中央,範老頭兒不肯退讓,定說是要砍樹挖根,也要修這院牆。

李家的李老頭兒對這樹有感情,讓了三尺地,就此這槐樹歸到了范家的院子裡。

後來範青槐出世,範老頭咋想都覺得這個兒子命裡帶煞,剛出生就剋死了娘,只怕也要克父呢,起了個“青槐”的名字,意思著這孩子的命和這大槐樹脫不了干係,沒出百日,就抱著去了李家,認了李老頭和李老太做了乾爹乾孃,李家老夫妻無兒無女,看著青槐也歡喜,當真是做自己的娃兒疼愛。

從小范青槐就沒在自己家過過年,每到年三十直至大年初七,都是在李家過的,範老頭管這個叫“躲災”。

範青槐被他爹打罵怕了,從來也不親,倒是和乾爹乾孃親近得很,長大娶媳婦生孩子,有啥事情也都是隔著院牆去問李老太,李老頭和李老太過世的時候,雖有侄甥,卻是範青槐披麻戴孝傳送的。

許多年過去了,範青槐一輩子平順,只是老爹範老頭兒讓他頭疼,還是像小的時候那樣怕他,自家兒孫都聽不下去,範青槐只是搖搖頭,說不知他和他爹是什麼冤孽呦,隨他吧!

後來範老頭兒癱瘓了,拖了十來年才嚥氣,下葬那天範青槐說不上心裡是個什麼滋味,沒有傷悲,倒是有點解脫了的意味。

等到棺材落土,範青槐竟然聽到棺材裡傳來一聲咳嗽,正是他爹範老頭平常的動靜兒。

範青槐心裡狂跳,可嘴上臉上卻不動聲色,只側著耳朵仔細再聽,就沒有啥動靜了。看那些幫忙抬棺填墳的人,像是什麼也沒有聽到,就此封了墳。

那之後,範青槐夜夜睡不著覺,他疑心範老頭兒是在棺材裡醒了過來,是被他活埋掉了。他對這個老爹只有恨,沒有情,可“孝道”如山壓得他喘不上氣,睡不著時他就悄悄去墳地,遠遠看著老爹的墳頭,總覺得他爹會自己爬出來似的。

還不到十天,範青槐快要被這個“秘密”逼得發瘋,獨自去了二百里外的縣城,去找一個叫梁婆的老太“問陰”。

梁婆確是有本事,香符紙馬“接引”了亡魂來問話,範老頭魂魄藉著梁婆的嘴,和兒子範青槐說上了話,還哀求兒子去墳上拜拜他,他在陰間受苦哩!

原來這範老頭活著的時候,防備厭惡了範青槐一輩子,卻不成想死後才知道,這範青槐不但不是喪門星,倒是一縷“樹魂”來報恩情的。

那棵古槐確是成了精,可惜雷劫難度,被劈的只剩三分魂魄,正值屋內范家生產,原本是個一屍兩命的結局,這古槐感念兩家人對它有容身之恩,放棄了重修的念頭,投胎入腹,才有了範青槐的出生,算是用自己的一命保了孩子的命。

萬事皆有因果,範青槐給李家二老都送了終,還了恩情,範老頭離世時確是嚥了氣的,只是範青槐魂中帶“木”,聽到的是魂魄棺中的嘆息聲,誤以為活埋了老爹。

範老頭說完這些因果,期期艾艾地求著兒子範青槐,說他入了地府黃泉,鬼老爺說他妄測神鬼,不修口德,私心“移禍”,於親子沒有父子之情,反倒因著古槐精魄的緣故,多活了十七載,如今油烹火烤,要他還債哩!

範青槐終於解開了心結,知道了自己的因果,也消除了對老爹的一世怨恨。回去後範青槐為範老頭辦了一場“消厄”法事,誠心誠意地磕了九個頭,認了這個“親爹”,讓範老頭在黃泉下少遭罪早託生。

辦完這些事兒,院角的那顆大槐樹枯死的半邊又發了新芽兒,範青槐看著枝葉發呆,想著真是一飲一啄皆有前緣,也許將來他西歸之後,無怨無恨,這大槐樹也能精魄重生,開始新的輪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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