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山的心內燃燒起一線希望。

嘩啦啦,叮咣——鎖鏈開啟,地窖門掀開,是五月鮮親自端著一戰煤油燈,嫋嫋婷婷地沿著坡道走了下來。

來的人不止五月鮮一個,還有香滿庭,以及——純耳身邊的一個侍衛。

張小山記著,純耳身邊的四個下人,名字裡都是有個“榮”的。那師爺叫榮德,眼前這個侍衛好像叫“榮行”。

榮德榮行,拆開的是“德行”二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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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山盯著幾個人。他記著昨兒純耳走的時候,是說今日會去跟沈公子談交易。他自己個兒的命運,就與這次交易的結果掛鉤兒。

那這會子五月鮮、香滿庭和榮行幾個人來,究竟是來接他,將他放了;還是……繼續給他更深重的折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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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裡光暗,張小山只能憑自己的直覺去觀察三個人。

尤其是五月鮮。

香滿庭是一副看戲的模樣,自己就是學戲的,這會子卻能帶著一副看戲的神情來,想來香滿庭心下是愉快的。

那榮行生得五大三粗的,卻神情有些木訥,倒一時看不出來榮行究竟是個什麼表情。

張小山更敏銳察覺到的,是五月鮮神情的變化。

五月鮮是學小旦的,男卻唱女,故此骨子裡有抹不掉的陰柔氣。張小山早就知道。

可是眼前這一刻,張小山覺著五月鮮身上的那股子陰柔更重了,重到就像這臘月裡的霜起,紮根在骨子裡,氤氳而出,化開是不可能的,只能更深更冷,直到凍成冰去。

就這一眼,張小山心裡已經有了數兒了。

張小山反倒將心一橫。

還能怎麼樣呢,他行走江湖這些年,什麼事兒沒攤上過,什麼罪沒遭過,他還有什麼可怕的?

當年剛開始偷東西的時候,被人當街給摁住,被當個雞崽子似的拎到肉店案板上去,大菜刀就在他手指頭上懸著,隨時手指頭就沒了……他那時候都沒含糊過。

眼前,不過就是兩個小戲子,嫋嫋娜娜、咿咿吖吖的,還能把他怎麼樣呢?

就算還有個榮行在,那頂多就是叫他挨一頓打唄。他皮糙肉厚,更是從小就捱打就挨慣了,他不怕!

他便攥著破棉絮,在幽暗裡高高抬起頭來,輕蔑地盯著五月鮮去,“怎麼著,你們今天能不能給老子個痛快的?要殺就殺,要剮就剮;要是你們沒這個膽量,你們就趕緊放了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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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裡,五月鮮靜靜凝立,帶著一股子悲憫,盯著張小山去。

這樣能悲憫別人的眼神,對於他來說也是陌生的,也是頭一回。從前都是別人用這樣悲憫的眼神看著他去。

如今,他終於找見個比他的處境還可憐的小子,他也終於可以這樣居高臨下,用這樣的眼神去盯著那小子去。

當人眼中帶著悲憫——那通常不意味著這個眼神的主人心懷慈悲,卻往往其實是那個人用來彰顯自己的強大。

只有失敗者,才叫人可憐;而成功者,才有資格去可憐別人不是?

五月鮮這樣想著,心下痛快多了。他便笑了笑。

他的聲音呈現出剛過了變聲期的少年特有的那種陰陽難辨,卻又有些掩藏不住的沙啞、低沉的特點。在他們梨園行,這時候對他們來說幾乎是一道生死關口,尤其是他這樣的唱旦角的。

若是變聲期過了,嗓子還能恢復,那就是活著昇天;如果變聲期之後,嗓子就一直那麼低沉沙啞下去,那就是嗓子徹底倒了……那麼,他就再也上不了臺、唱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