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本來還氣焰囂張的鬼蝠在無頭鬼的吼聲中潰不成軍,千百隻蝙蝠毫無章法地飛竄著,發出了悉悉索索的瘮人聲音。我定下心神,竭盡全力用意念操縱鬼蝠的來去,又見一道刺眼白光閃現,千萬只鬼蝠便湧進其中再次化成了一枚刻畫著蝙蝠臉的玉石。

玉石掉落下來,最後骨碌碌地轉了一圈最終停下。

他轉過身來,兩粒乳|頭正對著我,而腳旁正是蒼翠欲滴的玉石。

我被無頭鬼瞧得後背直冒虛汗,大顆大顆的汗珠從我額頭上滑落,鑽進眼睛裡微微帶著疼痛。只覺得無頭鬼雖然沒有眼睛,但是他那如影隨形的目光就像是蟒蛇的鱗片,冰冷粘膩。

“派我來的不止是玄女,還有你從前效忠的魔神。”

大概是福至心靈,我腦子轉動得飛快,“我同玄女訂下契約一定要救你出去,而魔神則告訴了我解開封印的步驟。如今我是唯一能夠救你出去的人,你必須相信我,也只能相信我。”頓了頓,我定下心神補充道,“何況,我是婆娑母樹的血脈,同幽冥同你都有著分割不開的聯系。”

“你是婆娑母樹的血脈?”

無頭鬼驚疑不定地笑了,指著我反駁道,“阿姐早在天地大戰之時就死了,你怎麼可能會是她的血脈?魔神也於逐鹿之戰魂飛魄散,他又怎麼會同你這個黃毛丫頭說話?呵,小丫頭,你以為我沒了腦袋,就可以被這種破綻百出的謊言所矇蔽欺騙嗎?”

大概越是性命攸關的時候,我反而越加冷靜:“魔神當年的確是死了,可臨死前他的鮮血流進了冥河,怨念依附於冥河之中讓其變成了一條兇河,而他也憑藉著母樹的外殼遊走於三界不被神佛所知。而至於我是不是母樹的血脈,我想此刻我能毫發無損地站在冥河裡,就已經足夠說明這個身份了吧。無論是幽冥的草木還是河流,都沒有資格能夠傷害婆娑母樹的血脈。”等我說完最後一句話,來自於無頭鬼的殺氣終於消散了,而我終於得以喘息上半口氣。

“若論輩分,你當喚我一聲舅舅。”

無頭鬼淡淡說道,“當然,如今我這副模樣,也沒有資格再成為母樹的弟弟。”

我撓了撓臉頰,看著他鮮血淋漓的身體很想安慰他,但是組織了半天的話語卻是變成了:“呃,咱們還是坐下來先想想怎麼解開封印,帶你逃開十八層地獄吧。”

雖然我覺得刑天已經很可憐了,但是鑒於之前他兩次都差點要殺掉我,這種心理陰影導致我真的沒辦法接受短時間內多出來一個‘舅舅’。還有便是越獄這種事情,老梧的條條理論同我們真正的實踐比起來還是相距甚遠,所以需要我們兩個當事人從長計議。何況,老梧只是給了我一瓶血,還沒有將真正解開封印的步驟教給我。我已經透過冥河將刑天清醒的訊息傳遞給他,現在我和刑天就就坐在十八層地獄裡等待老梧的答複。

無頭鬼的腹部傷口潰爛得不成樣子,我想起來裡面的蛆便忍不住反胃,於是小聲提醒道:“誒,你要不要先把身上的傷口處理一下?不然等到能揭開封印的時候,你總不能一邊躲著那些鬼差,一邊還要緊緊捂著肚子胸口避免裡面的內髒掉出來吧?”

不知道是因為我是唯一能夠救他的人,還是因為知道了我是母樹的血脈,接下來的相處中,刑天幾乎是對我百依百順。不管我要求他做什麼,無頭鬼都會說好,乖順得簡直像只小綿羊。然而這一次我只是讓他把傷口處理一下,他卻提了條件:“如果你願意把聖靈石借給我的話,我身上的傷就都能好了。”

聖靈石?我一愣,覺得聽起來有一點耳熟——

……算了,你的聖靈石呢?

……九黎之戰中蚩尤心脈受了傷,我把聖靈石留給他保命了。

回憶起來是從迦樓哥的夢境裡聽到過聖靈石,我哭笑不得:“拜託,這地獄黑燈瞎火的,我現在去哪裡給你弄聖靈石?”

無頭鬼指了指我腰間的百寶袋:“就在這裡面。”

我直接把袋子倒了過來,裡面的東西稀稀拉拉地掉了一地,都是我成妖三百年積攢下來的寶貝,其中還有老梧給我的那瓶血:“東西都在這裡了,根本沒有你說的那塊石頭啊。”無頭鬼有些猶疑地想要碰那瓶血,然而一顆琉璃珠子便已經自發滾落到刑天小腿旁邊——

那是女兒國中,藜露送給我的鐵雲珠。

刑天撿起鐵雲珠,似是仔細端詳著掌心中的琉璃珠子,半響,伴隨著他的喃喃咒語聲,琉璃珠子中的方寸之地便盛開了一場煙霞。而在那場煙霞的照映下,珠子晶瑩剔透的表面上顯現出了複雜的上古篆文。少女瞠目結舌:“西梁王室的寶物鐵雲珠,這個就是你的聖靈石?”

無頭鬼身上猙獰怖畏的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結痂,甚至轉眼就掉了褐色的傷痂只留下淡粉色的疤痕。那樣嚴重的傷口,幾乎半柱香的功夫都不到便全好了!我不可思議地捂住嘴巴:“……我的天哪。”

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將聖靈石放到我手中,無頭鬼語氣溫順地說道:“其實現在我身上的傷俞不癒合都是一樣,畢竟如果不能逃出去,明日還是會再受一次刑罰。聖靈石是從前我用來療傷的石頭,之所以我沒了頭顱還能活下來,亦是因為當時聖靈石在我身上。只是後來天帝將我打入地獄,為了避免珠子落入天帝手中,我就把它丟了。沒想到這麼多年,它居然會到你的手中。我把口訣教給你,也算是我送你的禮物。”

我喃喃著點頭,然而等我背下口訣後還沒有回過神來——

一直被我隨手放在百寶袋裡的琉璃珠子,竟然就是戰神刑天曾經所有的聖靈石?

大概福澤深厚,說的就是我這種小妖精吧。想到這兒,我托腮忍不住甜甜一笑,想起曾經那個白衣僧人在幽冥裡對我的祝願:

……咱們就叫小善。

……記好了,是善良的善,善緣的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