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今日救了他, 我便是天命的罪人。”緋衣女子居高臨下地看向跪在泥地中的少女,那雙琉璃般的眼眸流動著悲憫, “而你也將成為三界的罪人。”

被金色光圈保護起來的少年安靜地靠著楓樹,兩道劍眉濃烈得像是墨染出的兩撇, 在不動聲色中皺得越發深。大雨沖刷著紅楓與鮮血,冰涼的雨水從玄女傘簷滑落,打在少女不見血色的面容上。她那雙清澈的杏眼睜得很大,有雨水打入其中,又有水澤迅速地滑落她的眼眶。

“我、我不明白。”我眉目輕觸地望著那個紅衣女子,搖頭喃喃道,“我不明白……難道就因為, 他是天生叛骨嗎?”

就因為生來是叛骨, 所以連至親的族人也憎惡背棄他?

就因為生來被天命詛咒,所以便註定得不到半點善念?

想到夢境裡敖烈的遭遇,我忍不住鼻子一紅, 更加用力的拽住女子衣袖:“可是天生叛骨並不是他的想要的,生來就被天命詛咒……更不是他的錯啊。神女大人,我求求你救救他吧, 敖烈他真的快撐不下去了!”

玄女語氣不可逆轉:“一身天成叛骨,他絕非善類。”

敖烈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蒼白冷漠的少年平靜地睜著鳳眼,聽著一位曾被萬世尊為戰神的神女給自己下著定義:天成叛骨, 絕非善類。

她的話語同從前那些噩夢般的記憶纏繞在一起, 像是毒蛇般啃食著少年的心髒。敖烈忍不住低頭笑了, 笑得鳳眼中光芒明明滅滅,笑得眉眼皆是一片薄涼——

原來三界這麼大,卻沒有他半點容身之處。

原來不管他向善還是從惡,他都是最該死的那個人!

既然如此,那麼當初他從斷頭臺上九死一生地活了下來,又有什麼意義?

既然如此,那麼當年王後拼死生下一身叛骨的三太子的意義,又在哪裡?

敖烈從來厭世而冷漠,然而他從來沒有像這一刻般討厭自己、討厭整個三界!仇恨像是劇毒無比的蟒蛇,將他整顆心髒纏繞得喘不過氣來,只等著他絕望到深淵之底的時候,那條蟒蛇就會徹底吞食整顆火紅的心髒!

“不!不是那樣的!”

敖烈藏在黑暗中,當他聽見少女那近乎偏執的辯白後,少年身子狠狠一顫。

“敖烈他很好,他絕對不是你口中的絕非善類!”

“我不知道你們作為神明的使命如今到底是什麼,但我知道你們從來都高高在上地看著人間水深火熱。神明受著人間虔誠的供奉,卻因為天命對凡人置之不理,而就是你們口中那絕非善類的白龍,你知道……你知道他到底救過多少人嗎?”

玄衣少女倔強地仰著臉,眼淚混著雨水劃過她臉上的輪廓,最後墜落於泥濘。

天命要鳳仙幹涸三百年,若通臂猿猴是降臨在鳳仙的光,可白龍才是鳳仙災難的終點啊。

我在女王的夢境裡,看到了當年的通臂猿猴讓她剝下自己身上的金箔送給災民好讓他們離開鳳仙,可我也看到了最終停止了那場三百年旱災的,其實是天邊那條多降了三寸六分雨的白龍,是被文殊十願經中一筆匆匆掠過的西海三太子敖烈啊!

然而現在,我卻不知道該如何向這位神女解釋,只好喃喃道:“他的心地很好,只是你們從來不肯相信他在那身被天命詛咒的叛骨下,還有一顆赤子之心;他不計代價地救過很多人也曾拼命救過我,除了偶爾會有些小脾氣之外,敖烈根本沒有你們說的那樣不堪,甚至,他比你們這些心腸硬冷的神明……還要好。”一番話說得顛三倒四,但可以聽出少女嗓音裡的傷心與害怕。因為她不知道,該如何在天亮之前留住那個少年快要破碎的魂魄。

滂沱大雨繼續不知疲倦地下著,也許只有這樣,才能沖刷絕望。

玄女神情微微松動,而這位世人傳說中主兵殺之職、除暴安民的神女剛想開口說些什麼時,便聽到一道淡漠如堅冰的嗓音響了起來——

“小善,不必再求她了。”

聽到那個聲音,我驚喜地轉過頭:“敖烈?!”

紅楓樹下的少年鳳眼平靜地凝視著我:“就算沒有人願意救我敖烈,我也不會在乎別人的看法。你不必再求玄女上神了,她是上古主殺伐兵戰的女戰神,心腸一向硬冷,上神既然認定我絕非善類,就算你再怎麼跪著求她,那個女人也絕對不會改變見死不救的想法。”我怔怔地望著平靜的敖烈,而少年唇角驀地撇開朝我淡淡一笑,彷彿冰原中悄然開出的一朵花。

玄女微微挑眉,打量著敖烈,她笑了笑:“呵,小孩子年紀不大,口氣不小。”

聞言,敖烈看向緋衣女子,鳳眼薄涼:“難道不是嗎?哪怕九天玄女避世萬年之久,可是後世人的傳說與稱頌中,上神不正是上古的神明中最嫉惡如仇的那一位嗎?銀靈子是魔族十大護法之一,他如今應該就在外面,上神既然為紅楓林的守墓人,怎麼會不可能知曉昔日敵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