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長街盡頭。

本來已經睡下卻被生生逼起來烤鵝腿的老闆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翻動著烤架上面茲茲發香的燒鵝腿, 然後抬頭十分無語地看著這個時辰還精神奕奕的四個人。紅孩兒舔了舔手指頭,回頭:“老闆, 記得多放一點孜然,這味道太淡了。”

迦樓沒有動筷子只是一瓶一瓶地喝著烈酒,他一向不喜歡凡人這種街邊燒烤食物,因為覺得不夠尊重生靈。當然,對於金翅雕來說,他和大姐頭一向都是茹毛飲血喜歡生吃。

我小心翼翼地啃著燒鵝腿,但是抬眼還是被迦樓類似於心疼的目光給嚇得噎住了, 連忙低頭繼續啃, 結果再一抬眼發現迦樓還是繼續看我,徹底被噎得咳嗽起來。

於是,迦樓遞過來一杯水:“小善你慢點吃, 這裡又沒人跟你搶。”俊美男子眼風一掃,紅孩兒就訕訕地收回了油膩膩的小手。

實在受不了迦樓的目光,我索性道:“迦樓哥,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看著我啊,我有些慎得慌!”

迦樓微笑地望著我:“只是看你瘦了不少,哥心裡有點愧疚而已。”

紅孩兒心直口快地說道:“師父你想多了吧,小善可是不長肉的白骨精, 再者說唐三藏可捨不得虐待小善, 整天好吃好喝地伺候著——嗷!”紅孩兒臉頰憋得通紅, 強忍痛楚地給我夾了一根燒鵝腿,“當然了,還是應該多補一下的,多吃一點,看看你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了。”

我皮笑肉不笑地收回腳:“多謝。”

老戚一臉揶揄,自然明白我在怕什麼:“其實主人也不必太過擔憂,畢竟小善是善緣體質,不管走到哪裡都是吃得開的。那群隊伍裡的人雖然都不是什麼善茬,可是據我觀察他們對小善還是不錯的。哦對了,主人,如今你都已經回來了,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呢?”

我默默鬆了口氣,而老戚遞給我一個‘放心’的眼神。

迦樓指著我:“帶小善她回家一趟。”

我動作一頓,只聽老戚和紅孩兒異口同聲:“白虎崖還是九宮洞?”

迦樓仰頭灌下一口烈酒,神色淡淡地望著夜色長空:“不是白虎崖,也不是九宮洞,是我們真正的家。”老戚和紅孩兒皆是一頭霧水,而俊美無匹的男子以一種極其放鬆的姿態閉上眼,吐出兩個字,“幽冥。”我忍不住看向迦樓,卻忍不住神情一怔,只見印象裡一向陰晴不定又神秘莫測的哥哥,此刻臉上出現了一抹柔軟的神情。

他很少提及幽冥,那片充滿禁忌的地獄之底,那個神秘無比的萬妖源頭。不像旁人的聞聲色變,迦樓每一次說起幽冥之時,他本來桀驁冷厲的眉眼就會變得異常溫柔,像是回憶到了什麼往事,於是,高高在上的姿態化為了虛無塵埃,冷漠無比的鐵石心腸化成一眼見底的湖水。

紅孩兒和老戚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疑惑與驚奇。

在旁人的話本裡,金翅雕三千年成精,三千年成妖,三千年成神,又在如來身前聽了三千年的佛經。本就是所向披靡、高高在上的存在,可每當迦樓羅提及幽冥二字時,那些所有加身於身上的榮光都一下子消失不見,彷彿不管他們活了多久、走了多遠,在幽冥二字之前,迦樓與伽羅始終都是需要被保護的存在。

驀地,我對於那個印象裡一片空白的家,有些幾分期待。

“小善——”迦樓依舊閉著眼,嗓音裡透著幾分疲憊。

我輕聲嗯了一聲,示意我依然在。

聞聲,迦樓睜開眼,手託著腮,在星光下朝我笑得雌雄莫辨:“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看起來是那麼的弱不禁風,我想碰碰你,可怕碰一下你就會輕易死去。那個時候,哥就在心裡許下承諾,一定會好好保護你,就像當年母親保護我和伽羅一樣。她看不到你長大,那我就替她看你長大;她不能送你嫁人,那哥就替她送你出嫁。”

見我想要出聲,迦樓伸出手指抵在我的唇瓣上,輕輕噓了一聲。

俊美無匹的男子眯起眼,見我一臉疑惑,他的唇畔溢位幾分笑意和酒香。

他大手撫著我的長發,一下一下地就像是給小狗順毛:“小善你不用擔心,雖然你看起來又小又醜,還是一個笨丫頭,但你是迦樓羅唯一的親人,是我唯一的妹妹。放心,哥會找到最放心的人把你風風光光地嫁出去,如果他敢對你不好,我就削了他的頭蓋骨。”他湊近我,描金的眼睛在夜色裡魅惑極了,“所以,告訴哥,你現在想嫁給誰?”

紅孩兒和老戚睜大眼看向我,屏息以待著我的答案。

我咕咚一聲吞了口唾沫,讓自己看得盡可能的無辜而無害:“沒有。”

迦樓搖頭,嗤嗤笑起來:“沒想到才過了這麼久,小善你就變聰明瞭許多。”男子松開我退了回去,仰頭再次將剩下的烈酒一飲而盡,酒水順著男子的喉結鑽入衣領,最後濕成了一片暗影。

我鬆了一口氣,然而那口氣還沒有松完,便聽迦樓不帶任何語氣地說道:“如果剛才你的回答是唐三藏,那我恐怕現在已經回去殺了那個和尚。不過,如今聽到這個回答,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還是堵得很——我迦樓最寶貝的妹妹,為了一個和尚,竟然對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撒了謊。”

紅孩兒不安地看向我,老戚則是神色擔憂。而我筆直地坐在那裡雙手握著膝蓋,看似平靜無波,可是隻有我自己知道,我能聽到自己心髒一下一下跳動的聲音。少女垂著頭,囁嚅道:“哥,我不是——”然而話到了嘴邊,卻無論如何都說不下去。

迦樓歪頭看著另外兩個安靜到不尋常的妖精:“紅孩兒,戚秦氏,這件事情,你們也是知道的,對不對?”光影交錯之間在男子深邃的面容上打下一層陰影,而他嗓音裡帶著難以掩飾的憤怒與失望,“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笨蛋,而你們在旁邊也看著她一步步錯下去?呵……你們可當真是好大的膽子!”迦樓一拍桌面,而那張桌子因為承受不住他的怒氣,砰地一聲坍塌成廢墟。

我忍不住打了個顫,更加緊地攥住了衣袖,然而心裡的害怕卻還是一圈一圈地放大,兩行眼淚便簌簌而落。紅孩兒和老戚忙不疊跪下來,一臉大禍臨頭的表情:“徒弟屬下知錯!”

就在迦樓出手準備教訓二人之時,玄衣少女猛地閃身擋在了紅孩兒和老戚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