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西, 繁華集市。

打鼓敲鑼,荼靡鳳仙。

然而跟長街盡頭那座香火鼎盛的通天廟比起來, 顯得尤其蒼涼破敗的,莫過立於城外長滿悽悽芳草的石階涼亭。而現在, 取經的一行人就停在了這座涼亭之前。

沙僧仰著頭,拉長聲音念道;“神、猴、將、軍、亭——”

八戒轉過頭,像是發現了新大陸般大叫道:“誒大師兄快看快看,這還有一隻你的同類!跟你一樣,還都是石頭做的猴子!這是你家親戚嗎?”

悟空一巴掌糊開了擋在面前的大臉:“屁!俺老孫天生地養從來沒什麼親戚,而且齊天大聖的招牌,天上地下就我獨家一隻!再說了, 這猴子能有我法力通天能曉七十二般變化嗎?”

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心裡無語著猴子爆棚的勝負心,抬頭看向涼亭之中的那樽金帛脫落的石像。不得不說,那隻神猴將軍刻得十分惟妙惟肖, 連同著指尖上的雀鳥也是活靈活現。然而當我觸及石猴雕像上那雙暗淡無光的眼睛時,卻無端感到一陣滄桑與荒涼。

玄奘下馬來望著那座石亭,認真地瞧著石亭上的碑文。

就在和尚落地後的一刻, 龍馬便化作了一個白衣翩翩的少年。敖烈冷淡地抬起眼,目光掃及周遭一切,便冷漠地別過頭靠在牆上,神情一如往常的桀驁。

此時, 只聽一旁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大聖爺此話差矣。”

眾人望過去, 便見一個白鬍子老頭執筆在自己那本十願書上筆走龍蛇地寫著什麼, 而老者那張熟悉的大圓臉盤以及圓盤上芝麻綠豆眼,不是在獅駝國遇見的文殊菩薩又是誰?玄奘見到文殊便咧嘴笑了起來,行禮道:“阿彌陀佛,玄奘見過老施主。”

孫悟空不滿地翻了個白眼。

文殊忙起身回了個禮:“一別幾月,看來大師離功德圓滿又進了些許。”我怔怔地杵在原地,盯著文殊那張臉,本來笑意盈盈的嘴角緩緩消失了弧度——也許第一次見面時還不曾發覺,我如今覺得那個雲遊人間的菩薩看起來有幾分熟悉,可又想不起曾在哪裡見過。

沒有發覺我的反常,孫悟空率先發難道:“誒,死老頭,你說俺老孫說得哪裡不對?天下地下,難不成還會有第二隻天生地養的石猴?難不成,當今世上還會有第二隻敢稱齊天的大聖嗎?”

文殊摩挲著自己手裡的十願書,斟酌道:“倒不是說這位靈猴將軍同大聖比起來法術高明瞭多少,而是他的功德確實無量。捨己一身,而度此間千萬人。”

還沒等孫悟空說話,一直靠在牆邊的少年便率先輕蔑地哼了聲。

我奇怪地扭頭看向敖烈,覺得少年雖然一向脾氣古怪無比,可從前路上若是碰見這種事情,敖烈一向是不屑一顧懶得開口的。敖烈骨子裡厭世,可現在這一刻,他卻讓人感覺到和涼亭石像中如出一轍的悲涼滄桑。

文殊瞪眼:“你們不信?”

八戒摸著懷裡的兔子,憋笑道:“老頭別吹牛了,我們又不是第一天出來走江湖的。那套吹牛的說法,你騙騙小可愛那種傻白甜還可以,騙我們還是算了吧!要是真的論起吹牛的功力,我們師兄弟才是真正的行家。”說罷,他還得意地伸出了一隻手,挨個和沙僧悟空擊了下掌,最後和玉兔毛茸茸的前爪輕按了下。

文殊受不得激將法,毛筆插在腦袋上就開始嘩啦啦地翻十願書:“吹牛?看來我今日不拿出點真本事,你們還真覺得我這十願書是擺設了!”

我好奇地湊過去:“怎麼?有故事嗎?”

沒想到文殊那老頭煞有介事地瞧了我一眼,就小氣吧啦地轉了個身。

靠,這老頭也太摳了點吧,一點都不知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道理!我不服地又湊了過去,然而文殊又轉了個大圓,我又跟著轉了個圈圈!

玄奘看見文殊的動作,微不可聞地挑了一下眉。

眾人一臉無語地看著我和文殊開始進行轉圈圈的你追我趕,文殊一邊翻書一邊躲我,結果再一個轉身就被絆得摔了個狗吃屎的姿態:“誒喲喂,我這把老骨頭喲!誰這麼缺德啊!”十願書因為慣性作用力被高高甩了出去,玄奘整個過程都保持著傻白甜的微笑,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腳,然後伸手穩穩接住了那部經書。

悟空瞟了八戒和沙僧一眼,手指一動,就讓本來快剎住車的小善平地往前一摔!

我揮舞著胳膊,眼看著就要撞上剛坐起來的文殊:“快閃開啊!”

白鬍子老頭捂著胸口一副晚節不保的表情:“你你你別過來啊!”

然而就在我頭朝地往下栽的前一秒,我就被旁邊的玄奘牢牢拽住了胳膊。我跟文殊大眼瞪小眼吼了半天,卻發現只是虛驚一場,不約而同地都鬆了一口氣。緊接著胳膊上的那隻手又一用力,我就重新被拽了起來,只不過額頭又撞上了一個硬邦邦的地方——正是玄奘的肩膀。

整個過程捲起的一陣風吹得十願書嘩啦作響,而在翻過了十幾頁時終是停了下來。

我捂著額頭有些侷促地望著地面:“多、多謝師父。”

玄奘略顯無奈地出了一口氣,松開了我的胳膊把十願書遞給我:“拿去看吧。”

我摸了摸發燙的耳朵,在文殊老頭滿腹怨念的表情下接過書,卻發現剛才書頁停下的一頁正好是寫著‘通臂猿猴’四個大字。

孫悟空抱著胳膊,欣慰又得意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