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一拳,從‘生死大事’講到從前的‘雞毛蒜皮’,倆人互毆到鼻青臉腫、頭破血流、癱倒在地才雙雙罷手。玉兔怯怯地望著始終平靜淡定的玄奘,眼神透露出一種‘為何齊天大聖和天蓬元帥都這麼聽他’的驚疑不定。

然而任憑自己弟子打得多麼慘烈,一身襤褸袈|裟的和尚始終淡定地轉著手裡的佛珠,彷彿最後的勝負結果毫不重要。

孫悟空躺在地上,喘著氣道:“我曾以為你、你們和從前老子那群酒肉朋友,總是有些不一樣的!沒想到,你比他們還要狠!本來我只覺得你這頭豬除了陰陽怪氣、貪吃好色、唯恐天下不亂之外,也許還能做個兄弟,沒想到你還想要我命!”

八戒染血的眼角痴痴望著天上那輪逐漸隱去光芒的月亮,嘴裡重複道:“兄弟?和你這個齊天大聖做兄弟?”他嗤地一聲笑,“我怕是擔不起這個殊榮了!你這潑猴子要去大鬧天宮你就去啊,可把別人也拖下水做什麼?就因為齊天大聖踏破淩霄,我便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尊嚴、身份、樣貌、星河……還有那個我一眼就相中的姑娘。”

孫悟空沉默下去。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去,唯剩烈烈風聲。

糊血的眼睛裡帶著幾分淚光,八戒啞著嗓音道:“五百年了……我在無邊烈獄受盡心火煎熬,每夜輾轉難眠的時候,我就會抬頭看看那月亮。月宮中住著一個冷冰冰的仙子,那曾是我一眼鐘情的姑娘。”我下意識地看向玉兔,只見那個姑娘紅著眼睛都快哭了,可若仔細分辨那目光,除去對於天蓬的心疼之外,再無其他。玉兔緩緩地、緩緩地捏緊了手裡的琥珀,用力到骨節分明之後,松開手琥珀便碎成了粉末。

八戒抬起手,手指擋在自己的眼角處,哽咽道:“沒錯,我是曾想過要取你的命,因為那是天君給我的任務,更是我在這人間裝瘋賣傻了這麼久的緣由!可是我沒有想到,最後那一刻,我竟然舉不起手裡的屠刀……呵……我果然註定不能再回到天庭。而天蓬那個名字,註定要成為一段毫不起眼的過往。”

玄奘閉上眼,長長地念了一句佛,然而伴隨著他綿長安然的聲音散去,白紗仙裙的女子輕飄飄地降落到了地上,恍若天上最美的一帛月色飄落到了人間——

白紗飛揚,青絲纏繞。

月光傾城,淡雅絕色。

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啊,是她——”

一向對於女人不感冒的敖烈放下胳膊,皺眉看向那個白紗女子,下意識地問道:“她是誰?”

我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小聲道:“月宮主人,嫦娥仙子。”

除了八戒和玄奘,在場其他人的目光都被嫦娥牢牢吸引住,然而那個女子目光清淡地走了過來,彷彿沒有什麼能夠驚動她的喜怒哀樂,一如玉兔和八戒夢境中她對於所有人的冷淡。而絕色傾城的女子看向了我們這裡,準確地說,是看見了紅著眼眶的玉兔。

嫦娥輕聲問道:“怎麼了月兒,有誰欺負你了嗎?”

嗓音如青煙似白霧,透著一股輕渺之意。

聽見那聲音,八戒渾身一僵,手還是遮在了眼角之上。

一旁的孫悟空忍不住踹了他一腳,嫌棄道:“喂,豬頭,你那一見如故、一見傾心的嫦娥仙子來了!”沒想到,八戒先是渾身一僵,再是迅速地翻身臉朝下把自己遮住,努力地減少存在感,大概不想這麼鼻青臉腫、灰頭土臉地出現在嫦娥仙子面前。

玉兔目光悽悽地看著那緋色衣角,抿了抿嘴才抬頭說道:“我……我就是想你了,很想很想。”

嫦娥專注地看著少女,抬手溫柔地抿了下她略顯雜亂的額發:“那咱們就回家。”

玉兔連忙拉住嫦娥,餘光瞟著八戒:“可是、可是主人,你吩咐的事情,我還沒有辦好。”

嫦娥溫婉道:“所以,我們不是回月宮,是去從前的家。”

玉兔拽著她袖子,為難道:“但是……但是他們……他們……”但是他們了半天,少女也沒有編出什麼好的理由。

而此時,孫悟空一個旋身擋在了前面,生就一副流氓架勢,沒好氣地說道:“這兔子惹了俺老孫,嫦娥仙子你說怎麼辦吧?”

還沒等他說完,猴子整個人就被擠到了一邊去,露出來的是帶上了面具的豬八戒,緋衣公子十分殷勤地說道:“嫦娥仙子,別聽他胡說。我師兄他就喜歡開玩笑。你們要去哪兒,兩個仙子上路萬一遇到了什麼妖魔鬼怪就不好了,不如讓我們護送你們上路,嫦娥仙子你覺得如何?”

我們控訴地望著八戒:……你怎麼可以這樣?!

八戒用眼神央求道:拜託、拜託!幫幫忙啦!

然而嫦娥目光輕渺地盯著豬八戒臉上的面具看了許久,久到我以為我自己眼睛都出了毛病。

“那兩個人在幹嘛?”我好奇地問道。

玄奘轉著佛珠,認真道:“嗯,他們可能在進行心與心的交流。”

而此時,嫦娥朝他莞爾一笑,彷彿深冬破冰之上的花開:“月兒給你添麻煩了,天蓬將軍。”

於是我們驚恐地看見,在那句話裡……八戒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