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紅衣頭戴兜帽的小猴子縮在白衣僧人的懷裡, 因為上藥而不斷顫抖著,看起來可憐極了。白衣僧人坐在磐石上, 小心翼翼地將藥草碾碎成汁,然後敷在小猴的傷口上:“乖, 你要上了藥才能好得快。沒想到天地孕養的靈猴,竟然會被那些壞人當成搖錢樹。”

我和紫霞看著那一幕,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也不知道那個和尚到底是何方神聖。小猴眉眼的輪廓隱隱能看得出後來孫悟空深邃桀驁的樣子,但是又多了幾分天真懵懂在裡面。小悟空很有靈性地抓住了和尚的手指,圓圓大大的眼睛充斥著霧濛濛的濕潤。

白衣僧人低頭一笑,眉眼溫潤如同山水墨畫:“怎麼了?是不是哪裡疼?”小悟空摸了摸癟癟的肚皮, 委屈巴巴地望著和尚——他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吃過一根甜甜糯糯的香蕉了。

“這裡疼嗎?我給你揉一揉好了!”

白衣僧人溫柔地伸出手, 揉著小悟空的肚子,然而小猴子沒有得到想要的香蕉,開始咧嘴傷心大哭。和尚有些手忙腳亂, “是不是哪裡又疼了?還是我剛才捏疼了你。小猴子不要隨便掉眼淚,明明是隻公的,還和我認識的另外一個小姑娘一樣動不動就要哭。”

估計是想到了什麼, 那個和尚抱住了傷心哭泣的猴子,興奮地說道:“我給你唱歌好不好?我給你唱首兒歌,你就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我挑眉, 突然有種不詳的預感……這和尚的語氣似乎彷彿在哪裡聽過。

果然, 下一刻那白衣僧人就清了清嗓子, 開始唱道:

“孩子孩子,為何你這麼壞?”

“欺負欺騙,為何你做出來?”

我平地一個踉蹌,大概知道那和尚是何方神聖了。那位大概就是玄奘十世輪回之前的真身,金蟬子。只不過我實在沒想到,孫悟空和唐三藏的淵源竟然會是在千年之前。雖然輪回了十世,樣貌早已變了七八分,可是金蟬子和玄奘骨血中總有一些東西是一樣的,比如他們會一本正經地發脾氣,又比如他們都會那首可以唱死人的兒歌!

“乖~乖~,我懷抱,一直為你開啟!”

“乖~乖~,你永遠是我最愛的小孩!”

和尚自我陶醉在自己的歌聲裡,小悟空五官都皺成了一團,而聽他唱到最後,小猴子終於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金蟬子懵道:“誒,你怎麼又哭了呢?剛才不還是好好的嗎?你說啊,你要是不說的話我怎麼知道你想要什麼呢?”那個白衣僧人神情看起來耐心而溫柔,哄著小悟空時就像對待一個真正的孩子。

大概所有人都不明白,一代妖王孫悟空憑什麼會心甘情願地跟著玄奘去取西經了。而現在,我大抵知道了緣由所在。孫悟空願意護著唐三藏去西天取經,不是因為金箍或者兒歌,當然更不是因為如來許給每個人的承諾。

所有人都被大師兄騙過了,以為他被唐三藏的那首破兒歌給控制了。

其實,之所以悟空每次在阿奘唱歌的時候非常痛苦,是因為他每次氣得都快要發瘋,可又想起了那個救出小石猴的白衣僧人。真正鎖住齊天大聖的枷鎖,不是緊箍咒更不是如來神掌,而是當年金蟬子對小悟空的那份恩情。

那隻天地孕養的小石猴最初來到人世間,他無父無母,無依無靠。他差點被夥夫拿去烹調,又被戲猴人當做搖錢樹拼命討好著來往的過客。他還沒學會怎麼說話,也沒有人會同情一隻小猴子。

千年前,偶然路過東勝神州的金蟬子好心救出了被迫賣藝的小猴子,清俊出塵的白衣僧人為了哄哭泣的小石猴會唱難聽的兒歌,卻忘記了小悟空最想要的不是聽他唱兒歌而是一根好吃的香蕉。

也許後來無數的日夜裡,齊天大聖遇到了很多逢迎拍馬的酒肉朋友,一代妖王看盡了三界冷暖人心叵測,可孫悟空始終都沒有忘記在他最初來到這世上時,第一個向他給予善意的恩人。

紫霞眉目輕觸地望著這一幕,不知怎地,小仙女眼中驀地有了幾分哀傷。我想我所能明白的,身邊一直沉默的姑娘自然也能明白,又或者因為她同孫悟空的關系匪淺,少女自然比旁觀者懂得更多。見金蟬子被小悟空折騰得沒有辦法了,紫霞抿嘴柔柔說道:“大師,小猴子他只是餓了。”說著,少女變出了一根香蕉,耐心地剝了遞給停止哭泣的小猴子,然後眉眼彎彎地一笑,果然小悟空抓著香蕉開始狼吞虎嚥。

我藉著這個機會說道:“大師,能不能把這只小猴子賣給我們啊?”現在孫悟空不認識我們,估計也只能強行帶著這只小猴子去找結夢梁。我估摸著吧,出家人四大皆空,對於身外之物肯定不看重,一般來說都會客套兩句然後就把小猴子送給我們——

“好啊,姑娘打算捐贈多少香油錢?”金蟬子笑起來,頗有幾分傻白甜的味道。

……說好的出家人四大皆空呢?

我尷尬地看向紫霞,用眼神表示兜裡沒有一粒碎銀子,而紫霞那眨得布靈布靈的大眼睛表達的意思大概就是,仙女出門從來不帶錢的。

在一片沉默的尷尬中,金蟬子低笑出聲,笑聲猶如山澗清泉:“好了,貧僧不過是見小姑娘你長得有幾分善緣,說笑逗你玩玩的。小猴子給你們了,去吧。”說著,他虎口掛著一串佛珠的大手還揉了揉我的腦袋,然而卻並沒有給人一種孟浪之舉,反而是一種熟悉的溫暖。

紫霞喜出望外:“那多謝大師了!”

想到十世輪回之前的玄奘便是金蟬子,我總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金蟬子和玄奘本就是一個人,可若真的要分辨的話,玄奘較之金蟬子多了幾分呆萌,金蟬子較之玄奘多了幾分從容。

轉身之前,我朝金蟬子調皮地眨了眨眼:

“大師,多謝啦。”

王宮之道:“月兒,大晚上的你不讓我睡覺,拉著我到外面吹冷風做什麼?乖啦,讓哥哥回去繼續睡回籠覺好不好?你看看你本來眼睛就紅,要是再不睡覺,眼睛不就更紅了嗎?”

玉兔拽著八戒往前走,脆聲道:“不行!機會只有一次,如果錯過了這一次,就不知道下一回又是什麼時候了!”

八戒手微微用力:“機會?什麼機會?”

玉兔索性轉過身,一身孔雀藍羅裙的少女認真地看向玩世不恭的緋衣男子,眉目輕觸地說道:“天蓬哥,我說過的,我要把從前虧欠你的,統統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