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往生橋是唯一能連通人界、妖界、神界和冥府的地方。

我再一次被夢中神思帶到了這個地方,只是這一次,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

萬年寂靜的銀河鑲嵌在天幕中,黑色沉金的冥河水輕哼著纏綿情歌。

滿身傷痕的少女哭得像個傻瓜,而她身前那個身姿雋永的少年耐心哄道:“喏,你看,是不是喝了孟婆湯,身上的傷口就不會那麼痛了?”

“胡說!你又在騙我!”少女放下胳膊露出淚痕斑駁的小臉,眼睛紅得像是兔子般委屈地瞪著少年,“哪裡不疼了,明明就很疼的!你從小到大騙了我多少次……”她哽咽著說不下去,氣得揚手打著少年單薄的肩膀,“你若是再騙我,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話雖說得絕情,可她攥著少年袖子的那隻手卻捨不得松開半分。

默默石橋,寥寥孤魂。

湯湯冥水,漫漫星河。

少年墨玉般的眼眸彷彿劃過前片萬片的流光,一瞬綻放千光,卻又轉瞬泯滅幹淨。

“我還記得遇見你的那天,是大寒。當時你抱著我,又哭又笑得就像個小傻子。”少年似是想到什麼好笑的事情忍不住抿起嘴角,可是手放在她握著自己袖子的手上,緩緩用力,“從前你總說是來報恩的,那麼所有的緣分,就到此為止吧。下輩子,別再來找我了。”

最後那一句話,大概是最後一根駱駝草,擊潰了少女所有堅持的逞強。

夢境因為那少年的離開而崩塌,我轉著一根狗尾巴草,表情嚴肅地看完這幕悲劇,忍不住跟著嘆了一口氣:雖然說是時隔多年的回憶,可這夢境的畫面,它有本事還能再模糊一點嗎?然而還沒等我對這夢境表達完譴責,我就被人弄醒了。

“啊啊嘶!伽羅姐,你別再揪我耳朵了!”我坐在棺材中揉著發紅的耳朵,滿腹怨念地盯著眼前的伽羅,“嘖,我這耳朵遲早給你扯成招風耳!”

一腳踩在我棺材板上,一手搭在膝蓋上,整個散發著土匪惡霸座山雕氣質的伽羅居高臨下地瞧著我:“姐姐我是怕你死在你這棺材裡!不是,你都睡了三十年,咋一醒還睡呢!”

我撲騰著倆腿:“我那是睡覺嗎?我那不是歷劫去了嘛!我這剛剛歷完劫,整個人還需要多休息調整!”我打了一個哈欠,轉身就準備再次躺下去,“再說了,迦樓哥都說過讓我好好休息休息——”最後那音還沒消散,我整個人又再次被伽羅提著後領子給拽起來,然後抬手就拿出了從前揍我的那根大金棒槌!

在她抬手準備揍我之前,我十分狗腿地從棺材裡,連手帶腳麻溜地滾了出來:“大姐頭,有事您直接吩咐。”

“手!”

我猛地睜大眼,不敢置信地抬起頭:“啊?”

伽羅一副‘你再讓我說第二遍試一試’的表情,手裡的大金棒槌一顛顛兒的。

雖然不知道眼前這位大姐頭作為雌雄同體的大鳥,是否也會葵水亂掉,但我還是顫顫悠悠地舉起了雙手。就在迦樓羅一把扔掉手中金棒槌朝我沖過來時,我忍不住閉上眼抱著她大腿嚎道:“姐!你大人大量放我一馬吧,我就睡了個覺,真的沒做傷天害理的事情啊!哦不不不,我馬上就去偷雞摸狗傷人放火,求你再給我一次改過自新重新做妖的機會吧!”

額頭上傳來冰冰涼涼的感覺,伽羅收回手,一臉驚疑不定地打量著我:“你被燒傻啦?”說著,她掰過我腦袋左搖右晃上看下瞧,“還是說,少了魂魄的人,都缺根筋呀?”

聞言,我鬆了一口氣,擦了擦頭上的冷汗站起來:“哦,我還以為你又要揍我!”

迦樓羅一言難盡地瞧著我,同情的目光宛如看著一個傻子,半響,她才從喉嚨裡憋出來一句:“小善,你知不知道自己如今少了一魂三魄?”

我走到桌旁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點頭:“知道啊,不是當時迦樓哥說,我這個修為肯定渡不過劫,幹脆把魂魄放出去歷劫賭一把,若是魂魄能躲過去,那這陰火劫也就糊弄過去了。但是之前魂魄歸位的時候,少了一魂三魄,估計要麼丟了,要麼被那天劫徹底燒沒了。”

迦樓羅轉到我身前,皺眉難得凝重:“那你知不知道,你若是缺了魂魄會怎樣?”

能讓金雕大鵬鳥都感到這麼棘手的事情,我想了想,試探地問道:“……缺了魂魄的妖怪,會變成缺心眼嗎?”

伽羅一口老血憋著,戳我額頭:“你這丫頭可真是個缺心眼!天生三劫,你撞了狗屎運能挨過天雷陰火,你沒了魂魄,贔風那一道關,你就等著挫骨揚灰吧!”

我失笑:“急什麼,天雷陰火贔風之間,不是還有五百年嗎?”這麼長的時間,萬一我直接活夠了就準備自殺了也說不定呢,想到這裡,我定心般地喝了一大口水。

伽羅被我的氣定神閑擊敗了,扯著我的左手示意道:“人家中間隔了五百年,是因為人家憑自己本事過的,你這是偷工減料作弊來的!看看你手裡這條生命線上變黑的地方了嗎?我告訴你,等到你這條生命線全部變黑了,你就等著第三道天劫來吧!”

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變黑的生命線驚得下巴都掉下來,嘴裡含著的水嘩啦一聲再次流入杯子中。我兩眼一翻,身子如同僵屍般筆直地向後倒去。伽羅手忙腳亂地接住我:“誒呀你先別急著暈,姐姐我不是還在給你想辦法嘛!”

我眼睛翻得只剩下眼白了,口吐白沫,手腳抽搐:“伽羅姐,你就幹脆直接了當地告訴我,我還能活多久就是了。”

伽羅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選擇誠實補刀說道:“如果一直找不到魂魄的話,恐怕不到半年。”

兩眼一黑,天旋地轉,我就徹底地暈過去了。

……這嗶了狗的人生啊!

我一臉悲痛欲絕、目光呆滯發神地發神自己的水晶棺上,脖子上掛了都快把我一張臉都埋沒的花圈,然而平日裡的狐朋狗友此刻呼啦地圍了我棺材一圈。

黑熊精抱著自己的蜂蜜罐:“小善,這是我最新掏的蜂蜜,你記得上路前多吃一點。”

鯰魚怪送上自己禮物:“還有記得拿這個啊,是我最新做的魚子醬,連自己都沒捨得嘗呢!”

貓妖忙不疊撚起根細尾巴:“還有我的我的,嘿嘿,小善你看,這是我剛曬出來的老鼠幹!全須全整的呢!”其他妖怪也爭先恐後地拿出自己的禮物,生怕在我‘仙去’之前,沒有表現自己的心意。

我腦袋上冒著突突的青筋,躺在棺材裡還是盡量心平氣和地說道:“大家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你們現在可以回去了吧。等我準備好自殺的那天,我會通知你們的。各位還是哪兒來的,回哪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