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無雙死後,藺良哲一下子老了十幾歲,原本烏黑的頭髮已是銀白一片,整個人顯得極為蒼老。

他仍在朝為官,當然知道銀票盜印之事,只是此事並不歸他管,他也無心攬責,每日早朝,只是靜默在一旁,對百官爭執之事不置一詞。

和他一樣的還有鬱凌雲。

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從相府被炒後,他們這些老臣全都低調了起來,

今日睿帝突然登門,即使他精神再不濟,也得親自出來接待。

正廳裡,睿帝坐在主位,側眸看著下方的藺良哲,目光有些複雜,原本要說的話一時間居然難以說出口,等下人奉了茶,藺良哲恭聲詢問時,方緩緩道明來意。

聽說要去見宣於祁時,藺良哲有些愣神,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身為臣子,他自然不會忤逆君意,別說讓他去勸服害死他女兒的人,就算殺了他,他也不會多說一句。

刑部地牢,一大早又有人來探監了。

聽著逐漸走近的腳步聲,宣於祁嘲諷地勾了勾唇角。

地牢裡的視線很昏暗,石壁上的油燈散發著幽黃的燭光,柵門被開啟,宣於祁漫不經心地斜眼望去。

本以為是睿帝或者來提審他的獄卒,卻不料竟然是個形容枯槁,氣息比他還頹廢的老者。

如果是別人,哪怕來的是睿帝,宣於祁都懶得動一下,可偏偏是藺良哲,一個他最不願見的人。

他不願看見藺良哲,藺良哲又何嘗願意見到他。

看著眼前這個清秀瘦弱的年輕人,藺良哲心中百感交集。

當初,無雙和宣於祁來往密切時,他就非常反對,因為從那時起,他就不看好這個年輕人,甚至一早就料到了宣於祁會有今天的下場。

他是讀書人,思想較一般人更加古板,士農工商,在古代,像他們這種滿腹經綸的學者,最瞧不起的就是商人。

所以在藺良哲看來,宣於祁出身相府,又是國舅,比起寒門學子仕途更為通暢,就算他不願考取功名,也能憑藉尊貴的身份在朝中謀取一官半職,可偏偏他自甘墮落,跑去經商。

是的,在藺良哲眼裡,宣於祁經商是一種墮落的行為,不管他成就如何,只要行商就狠狠貶低了自己的身份。

並且在宣於祁生意越做越大時,他就猜到會出事,還看在同朝為官的情分上曾私下勸過宣於承。

可最後,相府終究難逃一劫。

還連累了無雙。

想到他孩子年紀輕輕都沒來得及出嫁就消香玉隕了,心中不免一陣抽痛,望著宣於祁的視線跟著模糊了,目光呆滯地看著前方,就那麼怔怔的,無焦距地望著。

“藺太傅。”宣於祁從草堆上站起身,低著頭,神色複雜地執了一禮,便沒說話了。

好半天,藺良哲才回過神來,佝僂著身子,在宣於祁對面盤腿坐下,深深凝了他許久,方輕聲問了一句,“你可知我為何而來?”

宣於祁默了下,低聲道,“知道。”

藺良哲看了他一眼,視線移向別處,渾濁的眸光再次黯淡幾分,“陛下說這一切都因無雙而起,是嗎?”

宣於祁又頓了會,坦誠道:“不全是。”

“老夫猜也是。”藺良哲悲愴一笑,語氣有些蒼涼,“如果你可以為雙兒做到這種地步,那個傻丫頭也不會追逐你十年,到頭來都是一場空。”

宣於祁低眸,緘默不語。

“都說祁公子溫潤如玉,但老夫知道,你是個冷情的人,對朋友如此,對親人亦如此。當初你若有半分為宣於相和前皇后著想,相府便不會落得今日下場。”

藺良哲長長嘆息,扶著身後的牢木,緩緩站起身,語氣有些虛浮,“你放心,老夫不是來說教的,也不會拿雙兒的死要求什麼,只是為了黎民百姓,希望你能儘早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