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紗錦袍,飄呀飄,濃淡妝正好;綴鈴步巧,搖啊搖,聲似黃雀咲。”

那少年今日在聖上面前翩翩起舞,霎時間勾走了我的魂魄。

聖上對他溫柔說道:“到我身邊來。”少年於是邁著輕快的舞步走到了龍椅旁。

他今生今世恐怕都不會與我有任何瓜葛吧。

“嗚呼,這酒要斟下多少?醉一夢覓到,甩袖舞姿曼妙。”

有一個深夜,他忽然乘轎出宮,來到了我府中,與我對飲,在我面前起舞——我霎時間興奮的難以自制,撲過去抱住了他,他欲迎還拒,在我懷中嬉笑躲閃著,我也大笑著摟住他......卻忽然看見眼前寒光一閃,匕首出鞘,我的胸膛被他剖開。

倒在地上咳著血,鮮紅潤濕了衣縷。我轉頭望著他化著淡妝,帶著邪笑的面龐,在月下染血,仍是那麼美好。

他逐漸走近,又走近,蹲在我近旁,將匕首抵在我的喉嚨上。

我用盡最後一絲氣力,用沾滿鮮血的手指在他眉間一點,便被割去了頭顱。

——我所謂,我願做他眉間一點硃砂痣。

嗚呼,灑家此生死而無憾了。

回想起那段以戲子的身份出入百官家中,時不時奉命殺幾個人的日子,樂正玄溫只覺得恍若隔世。

——那段時間多輕松,想待在宮裡就待在宮裡,想上山找師傅就上山,沒人強迫他走,也沒人強迫他留,只要把暗殺的職責履行好就行了。哪裡有現在這麼繁忙?

要怪就怪錢媛,沒事幹非得任性一把!元帥當得好好的,幹什麼詐死還鄉啊!還有那個剛剛登基的新帝,先帝的侄女、先先帝的獨生女,明明是個beta,卻比雨禾還要狠厲,先先帝的善解人意是半分都沒有繼承到!他明明無意在朝中任職,她卻硬把自己丟到大理寺。

樂正玄溫看著日漸消瘦的自己,把緋紅色的官服又改小了一圈。

——那個說我“楚腰纖纖”的老頭子,找個機會一定把他弄死。至於為什麼?我可是個正經apha!被老頭子色眯眯地盯著瞧,哪個會高興啊!

“啊!!!!!”聽著背後監牢中囚犯們悽厲的慘叫聲,樂正玄溫清秀的眉擰作一團,收起了翹到辦公桌上的腳,從椅子上蹦了下來,遣散各個行刑的獄卒,一個人坐在監牢的石階上彈起了琴......

古琴音調清冷澄澈,回蕩在充滿怨恨的石壁間,彷彿清泉激石,泠泠作響,霎時間沖走了徘徊在監牢與刑具間的哀怨。

樂正大人幾乎每夜都會這樣——遣散了獄卒,獨自一人坐在石階上彈琴。

我雖然不懂音律,但聽見那好聽的聲音,日夜受刑帶來的疲憊、痛苦和怨恨就煙消雲散了。帶著滿身的傷痛趴在監牢中的稻草上,聽琴聲在石壁間回蕩,彷彿置身於竹林,聆聽那“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音律在我身上流過,拂過每一條醜陋的傷口,這使我不自覺勾起了嘴角。

我受到奸人陷害,在大理寺中已經呆了近一個月,雖然只是見過那緋紅色的衣袖在過道中閃過,雖然只是瞧到了那人的背影——緋紅色的官服裹著纖弱的腰身,他抱著個古琴,身上總是隱隱約約散出些桃花的香氣。但這點瞭解已經使我滿足了,每夜聽著他的琴聲,回想著他的身影和氣味入睡,在第二天早上被涼水潑醒之前,我是幸福的。

我猜,這位年輕的大理寺卿一定是個心善的人,所以他不以我們的哀嚎為樂,反而每夜屈尊來這個骯髒的地方,坐在石階上彈琴。每夜聽著他的琴聲,不僅沖散了我今天的痛苦,還給予了我活到明天的勇氣。

因為我相信,他是個心善的人,一定會替我洗清冤屈的。

那夜寒風瑟瑟,我聽著他的琴聲睡去,恍惚間做了一個夢,年輕的大理寺卿坐在堂上,笑著問已經無家可歸的我:“聽說你讀過幾年書。可願留在大理寺,做我的一名副手?”

我涕泗橫流,感動地說不出話,只是一味地點著頭。

一夢不醒。

清晨,從大理寺抬出一具遍體鱗傷的屍體,而樂正玄溫早就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上了朝。

“啊,昨天又睡得好晚,今天得空補補覺吧!”他伸了個懶腰,走在淩晨幽寂的大街上,晃晃悠悠地不像個樣子。

樂正玄溫是個盡職盡責的大理寺卿,他雖說不喜歡大理寺卿的職務,但卻獨創了各式各樣的刑罰,保證讓每一個客官,體會到畢生難忘的死亡。

——這也是他從開始假扮先帝的男寵開始,就定下的行為準則。

至於他這樣的性格,他自己一直以為這是像了自家親娘錢溫,還記得兒時,有一年偷偷從師父家裡溜出來,跑到父母居住的那個小縣城裡暫居幾日,就恰好碰見了錢溫做手術的樣子——本來是不給他看的,但他執意要偷溜進去,也實在沒有辦法。

那場景他恐怕終身難忘了。

陰暗的偏房中點著幾盞油燈,錢溫挽起衣袖緊緊地紮在上臂兩側,手中握著一把手術刀,在活生生的病人身上割下一道平整的傷口,長長地拉開了半個腹腔。他精緻白皙的臉上沒有泛起一絲波瀾,平靜的嚇人,纖細白嫩的雙手也沒有一點顫抖,鎮定地就像在切割著砧板上的魚肉。

床上的病人喘息著,明明並不疼痛,卻故意做出一副驚恐的表情。阿爹站在床邊,負責給娘遞各種各樣精細的小刀,時不時跑到居室的另一頭,扯下一塊白布為娘擦擦額角滲出的汗。

娘將刀放在一邊,一雙白嫩的手就伸進了病人的傷口,將那道血痕全數撐開,彷彿在病人身上開了一扇窗戶。鮮血濺出,噴在床帳上、錢溫白皙的臉上,而那雙白皙的手也盡數被鮮血染紅。

病人實在是承受不住這等恐怖的景象,忽然慘叫起來,並且在床上劇烈地掙紮著。

“把他給我摁住!”錢溫聲音不大,但字字句句中溢滿了狠厲和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