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我對他唯唯喏喏,小心謹慎,時間長了,他才用重新信任我,派我做各種任務,同時,也帶我來參加這次冬至朝會。”

他說這些話語氣很輕,但難以想象當時所受的痛楚,那是怎樣一分一秒地熬過來的啊。鳳芯感覺到心裡有如螞蟻在啃咬,因為他是承她的情才得罪了安祿山,是她害的他。

慚愧、歉疚,這些感情快將她淹沒了,她的視線停留在他撫額的手背,那上面也是密密麻麻的疤痕,觸目驚心。

她情不自禁地揚手,緩緩伸過去,想撫摸,才觸上他左手手背,就如觸電般地分開,好像那些疤痕是火炭,燙到了她。他啪地左手反轉握住了她的,目光灼灼,既痛苦又深情。

鳳芯的手抽不出來,只能嚥了口口水,帶著深深地歉意與自責道:“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張嘉利微微勾唇,露出一個苦笑:“都過去了。鳳芯,你為什麼會跟竹笛公子分手?當時,我覺得你們看起來感情很深的樣子。”

鳳芯斂下眸,側過頭去,不答。

“是他不好嗎?”張嘉利放輕了聲音,再問。

停了半晌,鳳芯微微點點頭。

張嘉利圓圓的環眼中掠過一絲光亮,喉結滾動了一下,抿了抿唇,只是握住她的手看著她。鳳芯心中有深深的歉疚,所以不好硬生生地抽回手,只能由他握著。

沉默的空氣在兩人之間流轉,身上已經生了涼意。鳳芯視線調回,微蹙著眉頭看著張嘉利,不知他要保持這種姿勢多久。

“竹笛公子身上的毒被徹底清除了嗎?”他終於再次開口詢問。

鳳芯點點頭開口:“是的,他完全恢復了健康,多虧了你。”

他吁了一口氣,笑了開來:“這就好,好歹算是做了一樁好事,我的罪也沒白受。”

鳳芯面色有些變白,黑眸靈動,帶著歉意及同情問道:“嘉利,安祿山如此殘暴,為何不離開他?”她頭一次以這麼親密的稱呼來叫他,張嘉利的眸中閃過一道驚喜的光芒。

“我走不了,我必須對他終生忠誠。”他的聲音低沉略啞。

鳳芯搖了搖頭,費解地道:“嘉利,榮華富貴真的如此重要,讓你能以尊嚴交換?”

張嘉利握著她的手抵到自己的額上,她的手掌清晰地感受到他略微粗糙的寬廣額頭肌膚及它有溫度,心中微微有些波瀾。

“鳳芯,榮華富貴對我來說是很重要,不過,還有更重要的。我的父母都去世很久了,他們去世時留下我跟一個當時才十歲的妹妹。他跟妹妹相依為命,感情很好。我想要榮華富貴,除了自己的虛榮與享受外,也是想為妹妹掙到一個寬鬆的環境,讓她生活得好。”

說到這裡,他輕輕地搖著頭,沉浸在過去兩人相依為命的傷感中,為了能給妹妹一個富裕的生活環境,本就不大的張嘉利挑起了生活的重擔,想盡辦法謀生,最後不得已,進了安祿山的軍隊,

在那裡,有各個民族計程車兵,張嘉利混跡於中,憑著他的聰明能幹跟勤勞順從,漸漸爬升了地位,得到安祿山的信任,成為他的親信。物質上也漸漸豐裕起來,能給妹妹一個較好的環境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發展,他想著,再過個兩年,就幫妹妹找個合適的人家嫁過去,那麼他肩上的擔子就會卸下來。

他停了一會兒,梳理了他的傷感後繼續說:“所以我才去投奔安節使,他的確給了我們安定的生活。如果沒有意外,我就打算一生跟定安節使的。自從安息香事件之後,安節使對我起了疑心,他除了懲罰我,也打聽了我的家事,知道我有一個疼愛的妹妹,如今已經十四歲,於是他將我的妹妹擄了去,名義上是憐惜我,幫我照顧妹妹,使我沒有後顧之憂,以後還會為她選一門好女婿。”

“他倒沒有對她怎樣,好吃好喝地伺候著,就是經常換地方,也讓我去見過妹妹。但是有一點,如果我再做出對他不忠之事,我妹妹的命運就難料了。我可以不要榮華富貴,可以不要生命,卻不能不管我妹妹的死活。所以這一生,我都逃不脫安節使的掌握。”鳳芯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軟腳幞頭的兩隻腳在微微顫動。

關鍵是,妹妹的未來已經不掌握在他的手中了,他的計劃被全盤打亂,以後妹妹會嫁什麼樣的人,恐怕會是安祿山插手進來,他不忍、不甘,卻又無法可想。

她明白了一件事,張嘉利已經徹底被安祿山控制住了,他不能不對他俯首帖耳,而這一切的根源都是自己跟竹笛公子,那個風華絕世的男子如今又將誰攬入懷中?

鳳芯清亮的眸中閃過無數種情緒,有震驚、有愧疚、有憤怒,還有哀傷。

她說不出話來,只能被他握住手,怔怔地望著他,說什麼話都沒有意義。良久,鳳芯在他額頭上的手輕輕摩擦,算是安撫張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