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陳飛這麼說,大家也不再堅持,各回各家。

羅家楠是這兩天沒幹體力活兒,憋得渾身難受,破天荒跟祈銘出去夜跑了一回。小區離海堤很近,倆人沿著海堤邊的堤壩一起跑著,羅家楠時不時撞下祈銘的胳膊聊騷人家,要不是祈銘威脅把他踹海裡去他就得趁方圓兩公裡沒人把祈銘壓路邊啃了。

跑到海堤的盡頭,他們爬上礁石坐在上面吹海風。羅家楠看祈銘抱著胳膊似乎覺得有點冷的樣子,伸手把人攬進懷裡。祈銘倒也沒推開他,畢竟已經十一月了,風又大,汗一落下來吹在身上還真有點冷。他靠在羅家楠的肩膀上,仰臉看向夜空。

“現在的汙染真是越來越嚴重了,我記得小時候天上都是星星。”

“是啊,現在只有大晴天才能看見幾顆。”羅家楠側頭吻了吻祈銘的頭發,“誒,問你個事兒。”

“說。”

“你爸媽……是出意外去世的?”羅家楠說著感覺到祈銘身體繃了起來,趕緊補充道:“我隨便問問,你要不願意說,就當我沒問。”

祈銘坐直身體,轉臉看向羅家楠。羅家楠的表情很無辜,眼裡閃爍著好奇的光芒,嘴巴抿成一條直線,似乎是對自己貿然提起這件事有些後悔。

“不是。”祈銘說,“他們是被謀殺的。”

“……”羅家楠皺起眉頭,高挺的鼻樑在唇峰上投下道銳利的陰影,“破案了麼?”

祈銘搖搖頭。“沒有,我和陳隊認識就是因為這件事,那時重案組才剛剛成立,他是負責這起案件的刑警,我記得那會他還有個搭檔,姓曹還是什麼來著……”

“曹翰群,我師傅的師傅,前幾年殉職了。”羅家楠又伸手把祈銘抱進懷裡,“到底怎麼回事?”

“我爸是第一醫院的外科主任,去國外進修了幾年回來,建立了移植中心……”

祈銘說著,眼前浮現起塵封多年的兒時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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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龐靜的臉上結結實實捱了家屬一巴掌。跟著一起上來等待和母親去吃晚飯的祈銘看到龐靜捱打,立刻扔下書包沖過抱住龐靜的腿,轉頭怒視那個打人的老頭。

龐靜摟住兒子的肩膀,咬住嘴唇強忍眼眶裡打轉的淚水。這不是她第一次和家屬談器官捐贈時捱打,想必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丈夫祈君翔是主刀,在手術室裡給她打的電話,說那個出車禍的年輕人已經腦死亡,雖然還在盡力搶救但希望渺茫,叫她上來和家屬談談器官捐贈的事宜。

“我兒子還沒死你就惦記要挖他的腎?作孽哦!”老大爺氣得嘴唇直抖,指著龐靜的鼻子破口大罵,“你們這些醫生的心腸是黑的哦!就算人死了,不能留個全屍也對不起祖先哦!”

龐靜非常能理解家屬的心情,但身為醫生,她認同丈夫的觀念——既然註定要死,為何不把生的機會留給別人?所以即便是被惡語相向甚至捱打,她還是一次又一次的做家屬工作,為需要器官移植的病患尋找活下去的希望。

其他家屬也開始罵龐靜,甚至還有人動手推搡她。祈銘個子小,被一群成年人擠在中間推來搡去的,一下子沒站穩咕咚一屁股坐到地上,緊跟著又被一位阿姨的高跟鞋踩到了腿上,頓時鮮血淋漓。

“媽媽!媽媽!”祈銘疼得大叫。龐靜看兒子的褲子上血紅一片,腦子裡立刻“嗡”的一聲響,彎腰抱起祈銘試圖沖出憤怒家屬的包圍。但她的身形太過單薄,根本無法從那些身強力壯又怒火滔天的家屬手中逃開。

“吵什麼!?這是醫院!”剛從手術室出來的祈君翔趕緊上前轟開家屬給龐靜弄出一條路。看到兒子腿上的傷之後他臉上凝起一絲心疼,立刻抬眼在人群中搜尋試圖找出始作俑者——但家屬們看到他穿著手術服,又轉而將怒氣向他發洩,於是他只得先讓副手韓徵去照顧龐靜母子倆。

韓徵將祈銘從龐靜懷裡接過來,一路順著樓梯往下跑。“銘銘,你怎麼受傷了?”

“有個阿姨,踩我……”祈銘並不想哭——爸爸說過,男子漢不該輕易流眼淚——但實在是太疼了,淚珠還是斷了線一般往下滾。

“馬上送你去高叔叔那,等下就不疼了啊。”龐靜一邊抹眼淚一邊跟著韓徵往樓下跑,“都怪媽媽不好,不該帶你上來。”

將祈銘送進清創室,韓徵問龐靜:“又是因為器官捐贈的事?”

龐靜點點頭,默默地看著同事高田豐剪開兒子的褲子用生理鹽水給傷口清創。孩子是母親的心頭肉,傷在祈銘身上比傷在她自己身上還疼。韓徵注意到龐靜臉上的紅腫,立刻從冰箱裡拿出個醫用冰袋讓她冷敷。

這時祈君翔下來,接手了高田豐的工作。

“抱歉。”他對兒子和妻子同時說,“我該親自去和家屬談。”

龐靜嘆了口氣,抬手搭住丈夫的肩膀:“你在救人怎麼□□,況且這種事本來就該我們醫務處的出面去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