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銘沖完澡出來發現羅家楠的槍套就扔在茶幾上,旁邊還放著吃了一半的麵包,可人已趴在沙發上睡得深沉,顯然是累壞了。看著羅家楠睡得毫無防備的樣子,祈銘搖搖頭,轉身上二樓從櫃子裡抱出條被單下去給他蓋上。

調暗客廳燈光,祈銘到迷你吧臺那給自己倒了差不多杯子底厚度的威士忌,坐到陽臺上的電腦桌旁透過落地窗遙望城市的夜景,享受這片刻的安寧。陽臺被房東改造成了陽光房,外景近處沒有高樓,視野開闊,以及房屋的整體構造都是他喜歡的風格。為此他送了幫忙找房子的邵辰一瓶好酒作為感謝。

手機螢幕亮了起來,郵件提醒。祈銘開啟一看,是以前的同事發來的諮詢,詢問他有關一具保險公司要求做屍檢的遺體可能罹患何種癌症,才會導致全身充滿癌細胞卻找不到原發病灶。這事關巨額的保險金賠償,如果查出來原發病灶不在保單承保範圍之內,保險公司就能省一大筆錢。郵件裡附有詳細的診療報告以及屍檢報告。死者為非裔女性,從入院到死亡僅兩個月。醫生沒能查出原發病灶,沒想到屍檢也查不出來。

祈銘邊喝威士忌邊認真閱讀每一條記錄。杯子裡的酒喝完,資料剛好閱讀完畢,他挪動手指給對方回複郵件:【有可能是黑色素瘤,雖非裔患此病機率極低但記錄顯示她有二分之一的白種人血統,故需考慮該病為原發病灶。可在手掌、腳掌、甲蓋下緣、大腿內側等膚色較淺處尋找黑痣做病理切片。】

放下手機,祈銘起身去廚房沖洗杯子,剛洗好就聽到身後傳來羅家楠的聲音:“還不睡啊……你可真行。”

“馬上。”

關上水龍頭,祈銘回頭看了眼羅家楠——哥們有條腿騎在沙發背上,睡相難看得令人咋舌。他被水流聲吵醒,迷迷糊糊地在那嘟囔。祈銘懶得搭理他,擦幹杯子和手,關掉迷你吧臺上用來照明的小燈,轉身摸黑往二樓的臥室走。

“等等……”羅家楠抬起隻手,“給留個亮……”

踩亮沙發邊的地燈,祈銘藉著昏黃的燈光看到羅家楠滿足地勾起嘴角,這讓他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多大個人了還怕黑?

監控顯示唐建孝出醫院後上了859路公交車,喬大偉和許傑一大早就去公交公司調車載監控,直到中午才回局裡。

“車載監控顯示唐建孝在東埔站下車。”照舊是午餐時間開會,許傑用筷子指向定格的畫面,“東埔那邊是本市最大的一片待改造老舊建築區,私搭亂建極為嚴重,電線網線都拉在空中,道路狹窄車輛無法駛入。”

“確定唐建孝下車後是進入這片區域了?”陳飛問。

喬大偉調出另外一段影片,說:“這是公交車站旁邊的監控拍到的,也是唐建孝最後一次被拍到。由於已經列入改造計劃,目前該區域內沒有安裝執法機構的攝像頭。”

“羅家楠。”陳飛敲敲桌面,“吃飽了沒?”

羅家楠舉起根香蕉。“飯後水果還沒吃。”

“擱那,沒人偷你的。”陳飛斜了低頭偷笑的趙平生一眼,對羅家楠正色道:“你不是怕被搶功勞麼?現在就去東埔,給我挨家問,找不到唐建孝的下落別回去睡覺。”

“沒問題,頭兒,查到之前我就睡車上。”羅家楠把香蕉往苗紅手裡一塞,“師傅,替我看著啊,誰敢偷吃你就幫我敲他。”

結果苗紅當著羅家楠的面把香蕉剝開給吃了。

在車上祈銘一邊聽著羅家楠叨叨自家師傅有多冷血,一邊給前同事回郵件。同事在死者的外陰內側找到了癌變的黑痣,跟他吐槽保險公司理賠調查員得知原發病灶在承包範圍之內後,一張白種人臉陰沉的比死者還黑。

羅家楠用餘光瞥見祈銘低頭擺弄手機,提醒道:“在車上別老看手機,容易暈車。”

“我的三半規管功能良好,從不暈車。”祈銘說著,收起手機。

“三什麼?”

“半規管,脊椎動物內耳中控制體平衡的器官。”抬手敲敲耳側,祈銘意味深長地看了羅家楠一眼,“沒見過?下次屍檢的時候給你切開一個看看。”

“謝了,我怕我以後吃不下涼拌豬耳。”

羅家楠幹巴巴地擠出個笑——珍愛生命,遠離法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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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埔原來是大型國營工廠的廠區宿舍,九十年代末舊城改建時工廠被拆掉了,遷移到工業開發區,員工們也絕大多數都隨廠搬遷到那邊。現在這裡的房子多被外來人口租住,路面被一層接出來的門臉房擠得滿滿當當。羅家楠繞著外面的大路轉了一圈也沒找到停車的地方,不得已只好把車開上人行道,停到一家小超市門口的空地上。

老闆一看門口堵了輛越野,立馬走出來敲羅家楠身側的車窗。等他按下車窗後滿臉不耐地嚷嚷著:“這不讓停車,挪開,挪開,交警會來貼罰單。”

羅家楠把警徽一亮,開門下車。老闆一看是警察,表情變得有些微妙。“又有逃犯藏進來了?”

由於區域內道路錯綜複雜,違建眾多房租便宜,東埔這片曾是著名的通緝犯藏身處,以前刑偵處的老警員們就有“十個逃犯有八個在東埔,還有兩個在去東埔的路上”這樣的說法。近幾年來多方協力整治,加強了流動人口的管理和房屋租賃的備案,現在已經很少有逃犯再來這裡落腳了。

“這人你見過沒?”羅家楠不會向無關人員透露案情細節,這是規定,也謹防打草驚蛇,“有一起案子需要他協助調查。”

老闆眯起眼看了看照片,搖搖頭。“沒印象。這兒人太多了,流動性又大,今天來明天走的,來買東西的都是熟客。”

側頭看了祈銘一眼,羅家楠示意接著往裡打聽。一連問了十來間鋪面,都沒人認出唐建孝。再往裡走有兩條岔路,祈銘用手機拍下照片,和羅家楠分頭進行詢問。可岔路之後還有岔路,祈銘走著走著突然發現自己在蛛網般的巷子裡迷路了。這地方的路因為違建而成斜的了,無法分辨方向。牆與牆的間隔僅有一人多寬,連天空都被加蓋出來的屋頂擠成一條線。

恰好羅家楠打來電話,說有人認出唐建孝了,讓他到和自己在剛才分開的岔路口彙合。祈銘結束通話電話返回頭找路,老實說他現在已經轉暈了,有的巷口看起來像是自己剛才走過的,進去卻又發現根本沒來過。但這裡已經沒有做店面的門臉房了,他走了得有五分鐘都沒碰見個活人可問路,野貓倒是有幾只。

羅家楠的電話又打過來催他,問他在哪。

“我也不知道我在哪。”祈銘如實告知,“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