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車上羅家楠試圖從祈銘嘴裡打聽出對方頭上留疤的細節,但祈銘表示不願回憶那段噩夢般的經歷,於是他只得作罷。羅家楠幾乎沒有和活著的“受害人”打交道的經驗,能讓重案組出警的絕大多數都是躺著的,但他多少能體會到祈銘對這件事的感受。那道疤很明顯,如果頭發不留長點確實遮不住,看起來祈銘是不願一次次面對他人的詢問。

他們抵達醫院時檢驗科的人正在取證,老韓已經到了,正在給屍體做初檢。死者名叫馮文玥,四十二歲,是呼吸內科病區的護士長。接過同事遞來的手套戴上,祈銘蹲到屍體旁邊,問老韓:“聽說是上吊自殺?”

老韓指著屍體手指關節說:“這裡有防禦傷,死前留下的。”

“自縊過程中人會因缺氧而無意識地掙紮,有可能是撞到門或者牆壁上導致的,得讓檢驗科的人在屍體周圍檢測dna。”祈銘仔細觀察著死者指關節上的紅腫和擦傷,然後又回頭看了眼吊在門上的半截繩子,眉頭突然皺起,“這不是法醫解屍體的手法,誰把屍體從門上弄下來的?”

“死者的丈夫,來給愛人送晚餐,發現她上吊立刻割斷繩子把人抱下來。”老韓聳了下肩膀,“我倒是能理解他的心情。”

“可現場被破壞了。”祈銘並非冷血,只是親屬情急之下破壞現場的事他之前沒少遇到過,有時最細微的證據就在這個環節被破壞、汙染掉了,“幫個忙,老韓,給我看下她的膝蓋,如果是防禦傷,那裡可能也會有。”

“前幾天我才來過這兒,應病患家屬要求給猝死的死者做屍檢……哎,醫生又不是神仙,有些家屬真的是無理取鬧。”老韓邊嘀咕邊拉起死者的褲腿,結果兩位法醫一齊瞪起了眼睛——死者的小腿上遍佈著抓傷和淤痕,並且看上去有一段時間了,傷口周圍已經出現色素沉澱。

“再看下手臂。”祈銘說。

死者的手臂上有著和腿上一樣的抓傷和淤痕,拉開上衣看腹部和背部也一樣。祈銘和老韓對視一眼,問:“您有什麼想法。”

“她要麼是被卡車碾了,要麼就是——”老韓目光深沉地望向門外,死者的丈夫正頹然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滿面淚痕,高壯的身軀佝僂得不成樣子。

“家暴。”他輕聲說。

祈銘略帶厭惡地皺起眉頭。

“不管她是不是自殺,總得有人對她這一身傷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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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文玥的辦公室門口位於監控的死角,沒有可供調取的影片證據。而死者的丈夫還處於無法說話、失魂落魄的狀態,羅家楠只得先向死者的同事——護士和醫生們——錄口供。見羅家楠往護士站這邊走,幾個湊在一堆兒哭的小護士們立刻神情緊張起來。

朝她們亮出警徽,羅家楠向一位看上去最年長的護士詢問:“我叫羅家楠,是市局刑偵處重案組的警官,有幾個問題需要您來回答,請配合下我的工作。嗯……您怎麼稱呼?”

“潘靜。”潘護士抽出張紙巾擦著眼淚,“護士長下午還好好的,怎麼說上吊就——”

“節哀順變。”羅家楠已經開始懷念和苗紅一起出現場的時候了,通常是他師傅對女證人進行詢問,他一看見眼淚就有點方。等潘護士稍微平靜點了,他問:“你們馮護士長,平時是那種有事藏在心裡不說的人麼?”

潘護士抽抽搭搭地搖著頭。“護士長人很好,對待病人像對待自己的家人一樣,也很照顧我們,平時誰家裡有點事臨時請假都是她主動頂上去,哎……她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從不抱怨。”

“天大的委屈?”羅家楠挑起眉毛。

“就那些職業醫鬧,您應該知道吧?”

羅家楠點點頭。“聽說過,沒見過。”

“您明早七點半到門診樓大門口去看,那幫人一早就在那等活兒。”潘護士說到這,語氣變得義憤填膺起來,“一幫社會蛀蟲,沒本事在外面混口飯吃,見天就知道忽悠家屬投訴醫生護士,真把醫院當自動提款機了。”

“那些人和馮護士長起過沖突?”

“上到院長,下到清潔的阿姨,有一個算一個,您去問問,這醫院裡誰沒被他們找過茬?護士長前幾天還捱了記耳光,我們要報警,結果她不讓,因為打她的那個是個孕婦。”

“孕婦還當醫鬧?真成,也不怕傷著孩子。”羅家楠感慨道。

潘護士咬牙切齒地說:“她會在乎孩子?那幫人眼裡只有錢!真在醫院裡流産了她更有的囂張了,怕不是要把醫院告到倒閉才滿意。”

羅家楠在小本子上寫下行字,然後抬頭繼續問:“那你覺得……馮護士長會不是因為受了委屈一時想不開才……”

“應該不會,護士長平時還勸我們不要把這種事放在心上。”潘護士的表情又歸於落寞,“哎,天大的事也不該用死來解決啊,您看看這些個病人——”她指向走廊,“就算是隻能睡走廊上的加床也掙紮著要活下去,她天天看這個,怎麼就選了那條路了?”

這時祈銘走到羅家楠身邊,輕拽了下他的袖子和他耳語了幾句關於自己和老韓的發現。羅家楠聽完皺起眉頭,將醫鬧的事情告知給祈銘,然後轉頭看向潘護士:“您知道打馮護士長的那個醫鬧的名字麼?”

潘護士搖搖頭說:“不知道,但她很好認,總穿著件藏藍色的孕婦服,頭發染成金黃色。”

記下這些外貌特徵,羅家楠轉身往醫生辦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