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家楠進法醫辦公室的時候,祈銘正在為屍首分離的死者進行縫合。“你不是不能碰屍體麼?”羅家楠皺著眉頭問。

“已經結案了,屍體不再算證據。”

祈銘的縫合技術堪比外科大夫,走線的位置在皮層下方,外表看上去只有一圈細細的傷口,不像老韓縫合時留下的那些粗大針腳。當然老韓的手藝沒問題,但等下家屬要來認領屍體,身體上的縫合線可以遮住,脖頸處的卻是要露出來。

祈銘秉承的觀念是,整理好死者的遺容是對死者及其家屬的尊重。

事實上羅家楠就是帶吳歌來認領屍體的。白月梅和王明啟母子拒絕認領王辛集的屍體,無奈之下,羅家楠只好給吳歌打電話。現在吳歌就站在走廊上,神經質地揪著上衣下擺,等待看自己的親生父親最後一眼。

“我給外婆打過電話,她告訴了我一切。”在來警局的路上,吳歌淚眼婆娑地把有關自己身世的秘密告訴給羅家楠,“王叔和我媽媽爸爸都是大學同學,他和我媽在唸書的時候就談戀愛了……他考上大學之後家裡窮念不起,是白嬸的父親資助的他……王叔臨近畢業的時候白嬸的父親病危,他回去見老人最後一面,老人就把女兒託付給他了……為了不讓王叔落下個忘恩負義的罵名,媽媽選擇和他分手,分手之後她發現自己懷孕了,可不捨得把我打掉……爸爸一直喜歡媽媽,兩個人就結婚了……後來我去船廠工作,王叔看到我立刻想起媽媽,他去向外婆求證,知道了我是他女兒,從那時起他就決定要離婚了……哎,現在我終於明白為什麼爸爸從來不帶我回奶奶家了……”

羅家楠不像祈銘有隨身帶手帕的習慣,好在兜裡還有半包紙巾就全都給了吳歌。他挺同情這姑娘的,小小年紀父母雙亡,好不容易有個親爹疼了,對方還死於非命。“對了,聽說你要去香港讀設計?”他問吳歌。

吳歌搖搖頭,嘆息道:“要好幾十萬,我哪有那麼多錢,父母工傷的撫卹金都給外婆治病用了,我大學學費還是貸款交的。”

“其實……”羅家楠權衡了一下措辭,“你王叔,哦,你父親,死前留下一筆錢,四十萬,可以讓局裡出個dna證明,證實你有繼承權。”

“這事兒我知道,苗警官跟我說了。”吳歌抽了抽鼻子,“可王叔要不是為了給我攢學費,也死不了。”

羅家楠並不擅長安慰人,搜腸刮肚地找了半天詞兒後說:“他是你父親,覺得這麼多年愧對於你,當然要補償。而且你這麼有出息,對吧,考上研究生了,他也高興啊。”

“老實說,我寧可不要這份補償,有親人在比錢更重要。”

要是所有人都像你這麼想就好嘍。想起王辛集那個不爭氣的兒子,羅家楠真心不希望王明啟知道這筆錢追回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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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好了麼?”

站在停屍房外面的走廊上,羅家楠問吳歌。隔著玻璃窗,吳歌看到被白布蓋著的屍體,祈銘正站在旁邊等著掀開。她深吸一口氣,點點頭。羅家楠抬手敲敲玻璃,給祈銘傳遞家屬的決定。

白布掀開的剎那,吳歌猛地抬手捂住嘴,極力壓抑住哭聲。羅家楠看她渾身抖得厲害,趕緊再次敲擊玻璃,祈銘聽到後立刻用白布重新蓋住死者的面部。等他從停屍房裡出來,看到吳歌趴在羅家楠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祈銘用金屬資料夾板敲了下羅家楠的後背,說:“等她平靜點兒,讓她來辦公室找老韓簽字。”

哭了有半個多小時,吳歌終於平複下心情。簽完字,老韓對她說:“局裡會安排火化事宜,但骨灰盒是用普通的,如果你有額外的要求,要自己補差價。”

“用好一點的,需要多少錢,我補。”吳歌抽抽搭搭地說,同時拉開包翻出錢包。老韓趕緊按住她的手,說:“這個火葬場會和你聯系,不是在我們這交錢,姑娘,節哀順變。”

吳歌的眼淚又成串地滾落出來,她握住老韓的手,使勁點了點頭。羅家楠本來是要送吳歌回學校的,但她說想一個人靜靜,於是羅家楠就把她送到路邊,目送她坐上計程車離開。剛要轉身往回走,旁邊突然停下來一輛保時捷的suv,降下的車窗裡是高金海那張大臉。

“呦,高老闆,你怎麼來了?”羅家楠笑著問,“怎麼著,嫌罰款交的少?”

“不是錢的事。”高金海從車裡下來,揮揮手讓司機往前開別停在公安局門口擋道,“祈老師在局裡麼?”

“在,找他有事?”羅家楠注意到高金海手裡拎著醫院裡裝x光片的那種袋子。高金海直眉瞪眼地就往裡走,邊走邊說:“救命的事。”

啊?

羅家楠一聽這話也趕緊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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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高金海帶來的片子往辦公室裡的燈箱上一插,祈銘看了看,雲淡風輕地做出診斷:“髖關節滑膜軟骨瘤。”

“啊?真是瘤子啊,祈老師?”高金海登時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