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輕詞見過千奇百怪的求醫方法不知道多少, 抱著手往門框上一靠, 看著他這輩子最想砍死的一個病人, 淡淡笑道:“一下子能撿回來兩條命,這交易看起來不虧。”

沈定文靜靜坐著,沒有答話。

“救你可以,不過你要再答應一條。”方輕詞一邊說著, 一邊從門框上直起身子, “以後不要去找駱紅眉麻煩, 如果駱紅眉死了——不管怎麼死的, 我都會殺了你。”

“不去找駱紅眉麻煩, 我做不到。”沈定文靜靜道:“但是如果駱紅眉死了,你當然可以殺了我。”

方輕詞眉梢一挑,“你同意了?”

沈定文道:“樂意之至。”

他的眼底倒映著幽幽的燈火,方輕詞低頭對上這雙眼睛, 突然就明白了——在要駱紅眉死這件事上, 沈定文已經瘋了,瘋得可以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命填進去。

一瞬間他甚至有些後悔自己的決定。

讓這麼一個禍患留在世上, 來換金河的命, 似乎不太值得。

方輕詞出於私心自然想沈定文越早超生越好,他甚至會在沈先生墳頭蹦個迪慶祝——但是他忽而又想起了駱紅眉坐在半面陽光裡,影子孤峭伶仃地落在地上, 對他說:“棋盤寨的事情上我擔著一千多條人命。”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望著沈定文眼底的燈火,道:“我今晚就要人。”

“可以, ”沈定文說著站起身來,“我知道金河關在哪裡,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治好我,我把人給你。”

方輕詞道:“確實公平。”

沈定文這時已經邁過了門檻,突然回頭,向著方輕詞笑了一笑,“別想著再動什麼手腳,方神醫,只要去到金河的關押之處,道上的朋友都會知道神醫答允了替我治傷——如果沒治好,或者留了什麼後遺症之類的,對方神醫的名聲,可就有那麼一點兒不好了。”

方輕詞深吸一口氣,壓下被沈定文這只蒼蠅在耳邊立體聲環繞著嗡嗡嗡嗡的煩悶,問道:“你還有道上的朋友?”

“拜駱紅眉所賜,”沈定文遙遙望著遠處大宅子裡的燈火,淡淡說道:“青州武林,無論是正派還是綠林道,再加上三教九流的大小罩子,想巴結我的實在不少。”

方輕詞揮手趕了趕蒼蠅。

方輕詞帶著金河回到方府時,顏桐正坐盤膝在地上,對著鋪開的地圖沉思,身旁擱著一盞罩著黑布的燈。

金河身手平平,方輕詞一路託著他,倒也沒發出聲響。

兩人悄無聲息地溜進顏桐房裡,閂好門,在地圖的另一邊坐了下來。

顏桐藉著微弱的燈光看了一眼金河,見他身上傷勢不甚嚴重,便直接說道:“我想好了。”說著向金河點了點頭,伸手拿起一枚銅錢,擱在地圖上某處,“從這裡到兩遼,陸路有兩條可走,不管他們選哪一條,都必定會經過這裡——因為從這往後兩條路才分開。”

方輕詞立刻就有了一種自己在參與重要軍事會議的錯覺。

雖然這裡沒有紮在地圖上的飛鏢,只有幾枚破爛銅錢;也沒有意氣風發的朝廷將領,只有兩個土匪頭子和一個神醫的奇怪組合。

金河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能聽明白。

顏桐又拿出兩枚銅錢,道:“過了這裡之後,一條路先向北再折向西,另一條路先往西走再折向北。我不敢貿然聯系棋盤寨的人,所以不知道他們會走哪條路。”

金河插道:“老五自己也不一定知道他要走哪條路。他一直不擅長這個。”

顏桐笑了一下,又道:“如果他們往西,對我們是有利的。我們可以在這裡截下。”他在一處標註山谷的地方擺下一枚銅錢,然後抬頭看了金河一眼。

金河道:“我記住了。”

顏桐繼續說道:“往北的話比較麻煩。”他說著擺下第三枚銅錢,是一處城鎮的位置,“必須把人攔在這裡,再往北的話,出關就不好走了,很容易碰上邊軍。”

金河突然問道:“如果真碰上了呢?”

顏桐:“跑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