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桐將低頭看著手裡的扇子,沉默片刻,緩緩地展開,白皙修長的手指執著扇柄,姿勢優美地擋在面前,半遮了容顏。

這段日子,他每日和於師傅夜裡胡鬧,白天總要睡到將近中午才肯起床,起來之後就坐在床邊等著於師傅送來午飯,用過飯之後便要來今天的報紙靠在床上看,恨不得一天都粘在床上才好。

他日子過得糊塗,今日難得早起一回,見到這把摺扇,才突然省起自己險些糊塗得把飯碗都忘了。

顏桐收起摺扇,將長衫的袖子挽起一段,從妝臺前站了起來。

秦豫奇怪地問道:“怎麼了?”

顏桐沒理他,擺了個身段,執起摺扇唱道:“海島冰輪初轉騰——”

霍流霜身段漂亮唱腔婉轉,他一句還沒唱完,秦豫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直起身子,專心致志地聽不要門票的戲。

顏桐全當沒看見他,自顧自地唱完了《貴妃醉酒》起頭的這一段。一句“奴似嫦娥離月宮”收尾之後,他將摺扇一展,直接按楊玉環的詞念道:

“麗質天生難自捐,承歡侍宴酒為年。

“六宮粉黛三千眾,三千寵愛一身專。”

秦豫怔怔地看著他。

便在這時顏桐突然有意無意地轉向了他,執扇的手指好看得勾魂奪魄,眼尾微挑,黑沉的睫毛下,眼線妖精似地勾了起來。

他將詞兒念得婉轉悠揚,道:

“本宮楊玉環,蒙主寵愛封為貴妃。”

那一剎那,秦豫覺得眼睛被刺得有點兒疼。

那是他的楊玉環。

他雖然不是盛唐王朝的那個君主,卻也想給他三千寵愛。

……可惜他沒有六宮也沒有宮裡的三千粉黛,只有滿手的鮮血和令行禁止間遠遠不止三千的人命。

身在亂世,註定蒙一身的塵埃。

顏桐突然收了摺扇,看著秦豫怔然的樣子,噗嗤一笑。

他道:“我就開開嗓子,不然我怕萬一忘了韓司令回來之後不好交代——君逸?”

秦豫突然抬起頭來看著他,聲音有些沙啞,“很好。”

顏桐:“很……好?”

秦豫點了點頭,又說了一遍:“很好聽。”

顏桐看清了他臉上的神色,於是笑道:“這兒地方太小……晚上,晚上你過來,我到院子裡唱給你聽。”

秦豫仍是愣愣地看著他。

顏桐把臉湊近了他的臉,像是說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一般,道:“你晚點來,最好三更半夜的帶著酒過來,反正今天十五……你若是來得早了,韓公館裡的人都還沒睡,那你估計就看不著了。”

秦豫下意識問道:“為什麼?”

顏桐直起身子,裝模作樣地把玩著手中摺扇,一本正經道:“根據我的一貫經驗,如果我唱的時候被他們聽到了,不出十分鐘,這兒——”他說著用摺扇對著窗外比劃了一下,“就能站得全是人,一直堵到屋子裡來,根本沒有你的地方。”

他將雙手背到背後,俯身附到秦豫耳邊,輕輕開口,字裡行間藏著的全是笑意:

“——我只唱給你一個人聽。”

當晚,秦豫帶著兩壇子不知道哪兒偷來的黃酒赴約。

那時正好月上中天。

顏桐還是穿著白日裡的長衫,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白邊,將雙手負在身後仰頭賞月,手裡執著一柄摺扇。他聽到腳步聲之後,回過頭,向著秦豫笑了一笑。

秦豫下意識地頓住腳步。

——此時月光正盛,顏桐的容顏被月光勾勒得清清楚楚,那笑容裡絕代的風華便也被勾得清清楚楚,好看得他幾乎溺進去。

他咳了一聲穩住心神,快步走上來,將手裡的酒放到園子裡的石桌上,然後又從兜裡摸出兩個酒杯,一併兒放了上去。

顏桐拿了一個起來,就著月光看了看,笑道:“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