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項豆娘習慣地在他身畔藤椅上坐下,見他神思恍惚,唇畔笑意似喜若嘆,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心下不由打了個突。

這樣神情的阿溫是她從未見過的,很是陌生得令她莫名地心裡有些不安了起來。

他在想什麼?或者說,是想起了誰,竟會有這麼溫柔恍惚、又像是帶著一絲寵暱的笑意?

不不不,她在胡思亂想個什麼東西呀?有人這樣沒事找事、自己嚇自己的嗎?

項豆娘猛然甩頭,揮去了亂七八糟的糟心念頭,伸手推了推他的肩頭,“想啥呢?”

佘溫驚醒地回過神來,怔怔地看著她。“豆娘,你幾時來的?”

“十八年前就來了。”她嘴角抽搐了一下,口氣有些不豫。

他一呆,隨即失笑,大手揉了揉她的頭笑道:“豆娘生氣了,怎麼了?是誰惹你不開心了?”

“你。”她幹脆地道。

“我?”他聞言愕然。

“你今天打從回來後便一路恍神到現在,好似三魂走了七魄,還時不時傻笑,越看越刺眼越可疑……”項豆娘說著說著,有些忿忿地問:“說!是不是移情別戀了?”

他完全傻眼了,微張著嘴,呆呆地望著她。“啊?!”

“賣呆扮可愛也沒用。”雖然她不爭氣的差點笑出來,但事有輕重緩急,眼前她已經聞到了一絲不對勁的苗頭,當然是寧可殺錯不可放過,面色又複“陰沉兇惡”地盯著他。“是不是在外頭看上了比我美比我溫柔比我還有錢的什麼什麼家千金大小姐?”

佘溫心驚跳了下,沒來由地心虛……可話說回來,他心虛個什麼?

對豆娘的一片真心可說是天地可表,他完完全全敢拍著胸膛理直氣壯地說一句:我佘溫生是豆娘的,死了還是豆娘的,就連心肝脾肺腎外加三魂七魄統統都是豆娘的!

所以他到底心虛個什麼呢?

他吞了口口水,終於知道自己在心虛什麼了。

沒有提前徵求飼主——呃,戶主的同意便擅自認了一門幹親義妹,萬一豆娘誤以為這表示他沒有將她放在眼裡、擱在心上了那該怎麼辦?

“我說我說。”他慌了,忙握住她的手,“可是豆娘,你得先答應我不許生氣,好嗎?”

她心一沉,嘴唇微顫。“難道還真的有?”

“是義妹。”他急急道,“我認了個義妹。”

項豆娘先是錯愕,隨即眉頭打結了起來,冷著聲道:“說清楚,幾時的事?又認了誰?我認識的嗎?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要這樣偷偷摸摸的?”

他有些哭笑不得,吶吶道:“沒有偷偷摸摸……呃,我是說事情來得太快,我也來不及先回來同你知會一聲,你……你生氣了嗎?你可以不要生氣嗎?往後我什麼事兒都第一時間告訴你,你可以別生我的氣嗎?”

眼見他又恢複了她習慣的碎碎念書生呆樣,她憋著的那口氣終於悄悄吐了出來,唯有眉頭仍未舒展。“我不是那種小雞肚腸的姑娘家,只是……就是覺得有些不舒服。”

她不喜歡和他之間有絲毫的隱瞞,那種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的感覺,教人……莫名恐慌。

好像終有一天,她會因為不瞭解他而失去他……

她心悸了一下,小手下意識地掐握成拳,指節微微泛白了。

“我明白。”他目光柔和的看著她,“其實事情是這樣的……”

直聽他說完了來龍去脈後,項豆娘不發一語,神情看不出喜怒。

佘溫屏氣凝神,提著心地等待著她的爆發——她還是誤會了嗎?

半晌後,她低頭握住他的手,在月光下看著自己長年操持農務的粗糙小手,和他的指節修長勻襯,優雅白皙相比,她的手就像個丫頭,下人。

那位清泉茶樓的許家小姐,一定也有著一雙柔軟雪白、持卷弄琴的纖纖玉手吧?

她不否認,聽完了這一切後,她惶然不安的心並沒有稍稍安定些,反而絞擰得更緊繃、更害怕了,好似她內心深處一直在恐懼著這一刻的發生——

他的生命中,果然出現了一個和他一樣能吟詩作對,擅長琴棋書畫的女子。

雖然是以義兄義妹的名義相稱,可畢竟不是親兄妹,萬一……萬一日後因憐生愛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笨蛋豆娘,你誰都可以不信,又怎麼能不信他呢?

項豆娘深深吸了一口氣,死命抑下胸口那陣陣蠻不講理的恐慌,抬起頭努力對他擠出了一絲笑。“阿溫,你答應我,就算是義妹……在你心中也不能比我更重,你能答應嗎?”

佘溫一愣,清眉隨即微慍地蹙得死緊。“傻豆娘,難道你以為在我心裡,這世上還有誰能比你更加重要?”

她心頭一熱,眼眶驀地濕潤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