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香粉宅家去之後,高夫人當晚就用了手脂,並依照張掌櫃所言,隔水預熱之後取來勻面,次日果然肌膚細膩有光澤,似乎連眼角的細紋都淡了不少。

荷花捧著鏡子奉承道:“如今夫人越發年輕了,奴婢以後可要鬥膽喊一聲姐姐。”

高夫人已經年過四旬,可她才不過十來歲年紀,若是能姐妹相稱,自然是高夫人面相年輕得很了。

高夫人又敷粉,便覺比以往都更加服帖,肌理間也不卡了,且看著更加自然紅潤,不由的滿意一笑,轉頭就叫人備車,親自拿著那兩瓶包好的手脂去拜見徐夫人。

她去時已有一人在場,二人四目相對,均看到了對方眼底的挑釁和不屑,竟隱約有些雷電相逼的架勢。

首座的徐夫人梳著家常發髻,穿著一身秋香色的常服,並未如何塗脂抹粉。只是她素來好心性,不與人爭強鬥勝的,雖已年過半百,可瞧著也才四十歲上下的樣子。

徐夫人叫丫頭奉茶,笑道:“難不成你們是約好的?怎的今兒來的這樣齊全。”

高夫人才剛要開口,先到之人卻笑盈盈搶白道:“夫人說的哪裡話,高夫人凡事講究,心思奇巧,那都是獨一份兒的,似我等見識淺薄之人著實跟不大上。”

高夫人冷笑一聲,不甘示弱的說:“鄒夫人這話有些意思,世事艱難,又何苦自貶?便是你見識淺薄些,鄒大人不也沒嫌棄麼?當真是患難夫妻,情誼深厚。”

鄒夫人的臉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她乃沂源府通判鄒玉安之妻,早年十分貧寒,是她四處幫人漿洗衣物才勉強過活。後來鄒玉安時來運轉,得了上官青眼,這才一步步立了起來。

那鄒玉安與高亭一文一武,同為從六品,因身家、經歷十分不同,相互間便很有些互看不順的意思,連帶著她們二人每每見了也是明爭暗鬥、唇槍舌劍。

徐夫人只是淡然的笑,慢條斯理的吃了半盞茶,這才不緊不慢的道:“你二人每每見了便要說話,感情這樣好,當真叫人羨慕。”

高夫人和鄒夫人聞言同時一噎,再看對方時便如同看一隻死蒼蠅,真是說不出的難受。

徐夫人何等人物,如何看不出她們之間的不對盤?不過是徐大人身居高位,下頭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是隨意站隊豈不亂了綱紀?故而徐夫人才揣著明白裝糊塗,不願意摻和表態罷了。

三人沉默著吃了半晌茶,徐夫人又笑著道:“如今天越發短了,又下了雪,我也不大愛動彈,虧著你們時常來同我說笑,不然當真是悶壞了。”

吃一塹長一智,高夫人連忙搶白道:“夫人說的哪裡話,我仰慕夫人已久,您不嫌棄我聒噪就罷了。”

頓了下,又親自從荷花手裡端了個錦匣出來,“因胭脂用完了,昨兒特意出門採買,誰知胭脂沒買到合適的,竟意外發現了新式手脂。我已用過了,細膩柔和,幽香沁人,不似藥鋪裡賣的那樣苦澀難聞,著實不凡,特拿來與夫人分享共鑒。”

鄒夫人就酸溜溜的瞅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高夫人素來講究,尋常俗物入不了你的眼,想來這小小手脂也價值不菲吧?”

徐夫人推辭道:“既是你買的,我又哪裡好奪人所愛?”

高夫人不著痕跡的剜了鄒夫人一眼,笑得越發舒展了,“只是尋常脂粉罷了,若夫人用得好,也是它的福氣。再者,便是尋常百姓間,若是關繫好的,也時常會互贈些個胭脂水粉之流,哪裡就當個事兒了呢?夫人無需介懷。”

鄒夫人孃家、夫傢俱是窮鬼,又是些沒頭腦的莽漢武夫,時常拿著自家日常用度說事兒,如今更是變本加厲,竟連點脂粉都不放過了。

哼,真是脫不了的窮酸!

因只是兩瓶手脂,徐夫人推脫不掉,只得收了。

今兒天陰霾霾的,早起就不見日頭,約莫是要下雪,徐夫人沒出聲挽留,高夫人和鄒夫人也不敢多待,又吃了一盞茶,不鹹不淡的說了些閑話就告辭了。

二人都是坐馬車來的,雖然皆是同品敕命夫人,然高夫人孃家夫家財力都頗雄厚,便是一架馬車也裝飾的華麗非凡,強壓著沒逾越也就是了。

相較之下,鄒夫人的馬車只是尋常黑漆,一應車轅、門簾半點裝飾也無,又不時常翻新修整,就顯得寒酸的狠了。

兩人都扶著丫頭的手上了馬車,門簾放下來的瞬間還在互瞪……

晚間徐大人回來,夫妻二人同桌用飯時不免說笑,徐夫人就提起白日的事情,徐大人卻不以為意的擺擺手,“也不是什麼要緊的物事,你若不收,他們反而又要折騰別的法子。”

高亭夫婦二人祖上都是做買賣的,本性雖然不壞,可長期耳濡目染潛移默化的,難免沾了些商人鑽營取錢的風氣,有時候就過於圓滑了些。

徐夫人微微嘆了口氣,“我何嘗不知道?只他家作風這般奢靡,我總覺得不妥,沒得帶壞了你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