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祿強撐著顫抖的身子,咬牙奔到阿柳身前,抱起她向殿外沖去,力氣卻很快耗盡,倒在了殿門前。

他臉色被漫天的火光映得通紅,兩眼只盯著阿柳:“快離開……”他雙手死死攥著阿柳的手,像要把她的手握斷一樣。裂骨的疼痛讓阿柳瞬間徹底清醒過來,烈火濃煙中,她最後看了一眼李祿,猛地站起身,向祿王府外跑去。

李祿吃力地撐起身子,靠住寢殿的大門,直到那門框也變得滾燙,他卻渾然不覺,眼中只有遠處阿柳的背影。

漫天漫地的濃霧之中,那背影依稀彷彿變成了那個讓他日思夜想、幾近將他折磨瘋了的人,熊熊烈火中她緩緩轉過身,巧笑嫣然,一如當年,彷彿從來沒有離開過。

他伸手想去抓住火中的倩影,誰知剛牽在手中,那影子卻像縹緲的煙雲般愀然散開了,只剩下遠處那個小小的身影,在漫天火光中跑得踉踉蹌蹌。

血從口中噴出,猶自止不住,他強撐著身子,意識只剩下焦急的默唸,催促著那漸行漸遠的身影:“快跑,快跑……”

阿柳拼命地跑著,淚水從眼角流下,很快被熱浪烤幹。

就在她覺得滿腔煙塵無法呼吸,驚恐地快要昏過去時,一個清瘦高挑的身影忽然從火光中出現,身輕如燕地將她攬入懷中,隨即一塊濕布輕輕地捂上了她的口。

朦朧中,楊五溫柔而略帶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別怕,……沒事了。”

她身後,雕樑畫棟的祿王府在一片火海中,隨著他的主人一起,轟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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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過十五載,當年震驚天下的太子案終於沉冤昭雪。

李瑁昭告天下,為前太子李珺及太子太保公孫恆全家洗清冤屈。

李珺墓重遷皇陵,公孫恆追封衛國公。

李祿孤葬於關外,墓不立碑,永世不留名。

李瑢保薦楊五任守城衛千總,卻被楊五婉言拒絕。

阿柳複名公孫柳,身為前朝忠臣衛國公公孫恆的長孫女,也是公孫家唯一的後人,經花婉和李瑢牽線,許配給朝中一品殿閣大學士蔣德銘的長子蔣忠。

正是草長鶯飛的時節。

一場春雨過後,護城河畔柳絮濛濛,如花飛雪。

遠山層層疊疊的林海裡,繁茂的枝頭抽出鵝黃新綠的嫩芽。京城中楊柳堆煙,芳菲爭豔,站在高臺樹色中,遠眺近觀,綠水更在青山外,滿目一片好春光。

漫長的冬日就這樣悄然無聲地離開了。

關外居庸疊翠。

一名身著淡青色布衫的少女走在林間,懷中捧了新摘的粉白色杏花枝子,理得整整齊齊一把。

她踏著小路,來到半山中一片荒無人跡的空地上,在那裡,孤零零地立著一座沒有名字的孤墳。

少女走到墳前,跪下身來,將墳上的野草仔細地一一除去,把花擺在了上面。裁剪冰綃般通透的杏花一放上去,那墳墓立刻顯得不那麼孤單了。

少女靜望了那座孤墳許久,最後說道:“你畢竟照顧了我這麼多年。”她伸手把杏花擺得很漂亮,然後用極輕的、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你喜歡杏花嗎,……這是我姑姑最喜歡的花。”

整理完花瓣,她正要起身,忽然發現墳邊的地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枝新鮮的桃花枝,來時明明還沒有的。

少女吃驚地起身四下一望,見不遠處老樹濃密的樹冠中,一個容貌清朗的青年半倚半靠地坐在枝幹上,手裡擺弄著一朵桃花,正笑眯眯地看著她。

她一見這青年,忍不住微微一笑,仰頭問他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那青年縱身從樹上跳下,像根羽毛似的輕飄飄落了地,邊向她走來邊笑道:“我自然有我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