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薇將克萊斯特送至書房門前,目送他離開,正準備反身回去繼續工作,卻看見走廊另一邊走過來一道令她有些驚訝的人影——正是病中的倫納爾將軍。

“咳咳,參見陛下。”看見她站在門口,倫納爾立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軍禮。

“老將軍免禮。”玄薇連忙將他迎進屋內坐下,“朕聽聞將軍正在病中,正需要好好靜養,有什麼事讓凱撒轉告或者線上通訊就是,何必親自跑著一趟?”

“人老了身體差,生病是正常的,老臣豈能因為一點小毛小病就躲在家裡不出來。”倫納爾搖了搖頭,一段時間不見,頭發又白了不少,因為生病神情也有些憔悴,“老臣今日是來向陛下請罪的。”

玄薇正轉身替他倒茶,聞言有些吃驚,“什麼罪?不會是說凱撒吧?老將軍放心,朕也不是和他認識一天兩天了,你都替朕訓過他了,朕不會為難他的。”

“並不是凱撒。”倫納爾沉吟了片刻,起身接過她手裡的茶杯,“臣聽聞,前幾日博納來找了陛下。”

玄薇一怔,在倫納爾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心中轉過幾多猜測,沒有立刻開口。

“他和陛下說了哪些混賬話,我大概都能想到,多謝陛下的寬宏大量。”倫納爾深深地皺著眉頭,“伊萊亞的事情,想必陛下也清楚了……老臣本無顏面對陛下,但唯有當面謝罪,才能讓我心中好受一些。”

玄薇連忙拉住要起身行禮的他,但也忍不住聲音低沉地追問,“所以,即使是老將軍你去查,也還是找不到伊萊亞的蹤跡嗎?”

“博納一口咬定對此事一無所知,整個軍營,竟無一人知道伊萊亞去了哪裡。”

倫納爾神情黯淡地搖了搖頭,神情悲涼。

玄薇嘆了口氣,心跟著往下沉了一些,“老將軍,朕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你。老實說,直到現在朕還有些不真實感,伊萊亞的能力你也知道,就算是有人存心陷害,但朕依舊相信他能逢兇化吉。”

“正因為瞭解他,如果伊萊亞真的沒事,他怎麼會不和我們聯系?”倫納爾表情苦澀。

玄薇沉默著,“在沒見到他的屍首以前,朕是不會相信他遇害的。而如果他真的出了事,朕一定會替他報仇,嚴懲兇手。”

“陛下……”倫納爾看著她,幾度欲言又止,“老臣來請罪其實也正為此事。”他說得無比艱難,“老臣已經失去了一名子孫,能不能請陛下看在老臣的薄面上,饒了博納。這一切,只怪老臣沒有盡到教育之責,老臣願替他受過。”

玄薇也看著他,雖然已猜到他會這麼說,還是忍不住語氣苦澀,“老將軍,你這又是何苦呢?”

倫納爾放低了聲音,“如果這件事發生在六年前,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和陛下做一樣的決定……不是因為我現在老了,而是因為我從陛下的身上學會了自省。”

長子戰死後,他原本應該將更多的重心放在家庭,而他卻選擇了將悲痛寄於戰場。而等到後來歸家,他能看見的也只有日漸優異的伊萊亞和凱撒,博納始終是活在他視野盲角裡的次子。

“他只是太希望讓我注意到他了,他原本並不是這樣一個急功近利的孩子。”倫納爾紅了眼眶,“博納今天的過失,確實由我一手造成。無論伊萊亞這一次能不能活著回來,我懇請陛下可以將博納免罪。”

“老臣……只求陛下這一次。”

玄薇沒有說話,伸手握起他的手,感受著他手上粗糙的面板和老繭。他身上的傷痕,看不見、看得見,每一道都是為了這個國家,他的人生與克萊斯特簡直就是活到了兩個極端。

她自即位起便被他所鞭策,視他為榜樣,面對他此刻的請求,她怎麼可能說不。

“朕知道該怎麼做,老將軍,但這一切也算不上你的錯。很多事情,誰也不願意它發展成這樣,但總有諸多巧合讓它發生至此。朕還是那句話,朕不相信伊萊亞會死,已經派了凱蜜爾帶著白隼的人前往搜救,他一定能回來。”

“在此之前,你要好好地養好身體,朕還需要你,斯瓦納帝國還需要你,你還不可以倒下。”她誠懇地看著倫納爾,“你也不用求朕,因為你是斯瓦納的軍魂,也是朕的帝輔,你是倫納爾將軍。”

倫納爾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她這一番話說得他幾乎不能言語,“謝陛下,臣為陛下為帝國萬死不辭。”

玄薇倒是笑了,“老將軍又理解錯了,朕不想你死,朕要你好好活著。即使有家族遺傳,但你不過才百歲,等哪一天再次開戰,你不能讓朕無將可用,不是嗎?”

“是。”倫納爾跟著她又笑了,只是眼裡彷彿有光芒閃爍,“老臣會一直注視著陛下。”

這一句似曾相識的話將玄薇帶回了六年前,那個她永遠不會忘記的登基日,不禁露出一個懷唸的笑容,低聲回答道,“盡管看吧,老將軍。”

伊萊亞一定會回來。

玄薇也不知道自己的信心來自哪裡,但她就有這種感覺。只是即將到來的這一仗,沒有伊萊亞也沒有倫納爾將軍,她只能依靠自己。

——她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