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川的聲音在風中甚是悽慘——

“我的寶貝啊!”

俗話說薑是老的辣,副主任看起來相貌平平,但到底是土生土長的望縣人,一眼就看出土墩子是泥渣渣早晚要倒,自然是一分錢、一個人都不會出的。

土墩子的西牆本就坍塌了一半,沉重的積雪日夜壓著,早就岌岌可危了,所以狂風一吹也就順勢倒了。西牆倒得徹徹底底,東南兩牆只剩一半,只有北牆屹立不倒,很是堅挺,可西牆全砸在北牆牆角下,那一地的壁畫碎片此刻就是挖地三尺也挖不出來了!

餘白和黎為哲站在廢墟前,如遭雷擊。

雖然他們親身體驗了搖晃感,可也沒料到辛辛苦苦幹了半年的地方會在瞬間轟塌,好歹……給他們個機會找人加固啊!

土墩子一塌,他倆的心態也崩了。

黎夜光一時喜憂參半,喜的是土墩子沒了,兩傻子就沒指望了,憂的是她把姬川叫來了該如何收場。她正糾結之時,就聽見高茜一聲大喊——

“天哪!這牆裡面還有壁畫!”

沮喪的餘白全身一震,也顧不上危險,手腳並用地爬過廢墟直沖到北牆前,僅存的北牆上竟赫然出現了一鋪精美絕倫的壁畫!

原本北牆的壁畫顏色層剝落,只留下草泥層,可剛才一番震動,把草泥層也震掉了七七八八,這才露出牆中暗藏的一層壁畫。

“這是重層壁畫!還是唐代的!”餘白激動得連聲音都顫抖了,重層壁畫指的是在表層壁畫下還有一層壁畫,這在朝代變遷中偶有發生,後朝畫師因為地方有限,就在前朝壁畫上刷泥重新作畫,把原有的壁畫夾在牆壁中間。因為不見天日,所以沒有受到任何氧化和風化的影響,原原本本地再現出千年以前絲路藝術的輝煌燦爛!

黎夜光也算見過不少唐代壁畫,可還是第一次見到色彩如新的畫作,畫中人物眾多、場面恢弘,瑰麗的色彩和栩栩如生的人物,將唐代獨有的華麗風格發揮到了極致。

“這畫的是什麼?”姬川的心情大悲大喜,只想知道他的寶貝還在不在,還是不是寶貝了!

“這是《維摩詰經變圖》。”餘白順著壁畫從右看到左,從下看到上,越看越激動,“維摩詰居士是古印度的一位富豪,他勤於學習佛法,被稱為‘辯才無礙’。壁畫中畫的就是他臥病時與文殊菩薩辯論佛法的故事。”

他抬手指向壁畫右側,畫中的維摩詰撫膝坐在賬內,手握麈尾,略有病態,但目光如炬,神采飛揚,賬下是前來聽法的各國王子,身著華麗的服飾,膚色相貌各不相同。而壁畫左側的文殊菩薩倚坐在蓮花臺上,神色端莊,姿態從容,坐下除了眾弟子、羅漢列座聆聽外,還有一隊肅然的侍臣簇擁著帝王前來聽法,帝王頭戴冕旒,青衣朱裳,闊步前行,神態高傲。

相較於故事的精彩、畫面的完好,這鋪壁畫真正的價值在於它的藝術性,畫中線描清晰精緻,用筆豐富自如,筆墨充滿張力,透過不同的筆法展現出不同的面部特徵,使每一個人物都生動傳神,說明畫家擁有極高的藝術造詣。

“看畫風有點吳道子的味道啊!”高茜不愧為博士,一眼就看出壁畫的風格,“尤其是這帝王像,還有些閻立本《歷代帝王圖》的風貌。”

“沒錯!”黎為哲連聲稱贊,“這鋪壁畫的價值不可估量啊!”

對於姬川來說,畫的是什麼可以慢慢研究,“不可估量”四個字足以說明一切,他亟不可待地爬上廢墟中央,高高在上地指揮屬下,“馬上安排運輸隊,安排起重機,安排……”

黎夜光與高茜相視一眼,茜姐立刻心領神會,三步並作兩步爬上去把姬川拽了下來,“之前它是符合私人收藏的,可現在不符合了。”

“沒事,破了我也要。”姬川很是大方地說。

“是你要不了了!《文物法》明令禁止私人收藏出土文物,只能歸屬於全民所有的公立博物館,向全民展示,屬於全民所有。”高茜比他還要大方,“這題我送你,不用給我五百了。”

“等等……”姬川這下終於搞清楚了,“你的意思是說破土墩子的時候我可以擁有,變成寶貝的時候,我就不能有了?”

“恩,是這麼回事。”黎夜光點點頭。

“那你把我叫來說有寶貝,等於是騙我的?”

黎組微微一笑,“我主要是想邀請你親自走一趟絲綢之路,感受我國西部大好風光……”

“那我不能夏天來嗎!為什麼要零下二十度來!”

“畢加索說,藝術的使命在於洗刷我們靈魂中日積月累的塵埃。”高茜接過話來,順手替他撣去滿頭的冰渣子,“而風雪,也可以!”

“……”

狂風依舊在吹,雪粒子吹進餘白的眼中,融化成溫熱的水,眼前的巨幅壁畫都變得模糊起來,只剩下色彩斑斕的光影。

他突然想起餘黛藍曾經說過的一句話——“餘白,你要去最遠的地方,做最大的堅守,才能成為最好的壁畫修複師。”

天地蒼茫,他終於來到了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