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93

就像天才是有比例的一樣,蠢蛋也是按比例分配的,而特別特別蠢的那種,可能比天才還稀缺。

——《夜光夜話》

因為秘密被發現,黎為哲和餘白都慫了,一個乖乖去隔間燒爐子做午飯,一個老實地蹲在牆角粘碎片。

黎夜光坐在土墩中央環視四周,竟不知是可氣還是可笑。她手裡拿著考古隊的鑒定報告,資料顯示土墩子建於隋末,北宋初年就荒廢了,一千多年來就在戈壁深處風吹日曬。

文物和古董鑒定有一套理論與體系,必須兼有歷史、藝術和科學價值的物品才可以被稱之為文物。舉個例子說,一件古代皇宮所用的器具,在製造之初就凝結了當時工匠的最高技藝,隨著時間的推移更加珍貴無價;而一隻民間的普通陶碗,在製造時就沒什麼技術含量,也不具有藝術價值,縱然過去一百年、一千年,也不過是一隻很老很破的陶碗。

這個土墩子就是一隻破陶碗,建造之初就是路邊的一個小關卡,無名無記載,荒廢千年後就留下幾堵泥牆和一地壁畫渣渣,所以考古隊的結論是,連加固保護的必要都沒有。

然而他們一定想不到,會有兩個傻子留在土墩子裡出錢出力搗鼓了半年!

黎夜光走到北牆邊俯身看去,地上的碎片厚度不一、形狀各異,餘白先給碎片刷膠加固,防止提取過程中二次碎裂,再用針管將粘接劑點在相應的位置,最後才用一把雙頭小鏟將碎片挑起,小心翼翼地回貼到牆壁上。這一系列的動作完成一次約莫五分鐘,而所得不過是一塊黃豆大小的修補。

地上的碎片數以萬計,黎夜光無法相信會有人類想挑戰這種繁瑣到變態的工作,哦對,餘白不是人,他是一隻只會修壁畫的小土狗!

“當真是我爸拿提親的事威脅你,你才來的嗎?”

餘白又粘完一片壁畫才抬起頭來,老實地搖了搖,“一開始是的,可來了之後,我自己也想把它修好。”

“你就不怕我真的和你拜拜?”黎夜光問他。

“怕。”餘白點頭,要不是害怕,怎麼會一直不敢告訴她呢?

知道怕,就還有挽回的餘地,黎夜光深吸一口氣,決定和他講道理,做狗……不,做人熱愛工作沒有錯,但做事總得有預期、有回報,不能一條道走到黑啊。

況且這事雖是她爸的主意,實施人卻是餘白,只要他不幹了,她爸想再多也是白搭!既然餘白是被提親勾來的,那她就得用愛把他牽回去。

強悍的黎組放柔了目光,明亮的雙眼含情脈脈,用一種膩死人不償命的語氣問他:“餘白,你愛我,還是愛壁畫?”

“我當然是愛你啊。”餘白連忙站起身,像是怕蹲著說話她聽不清似的,起身後又大聲重複了一遍,“在這個世界上,你是我最愛的人。”

黎夜光對這個答案很滿意,可沒等她高興三秒,餘白就繼續說:“但是夜光,以前我一直認為修壁畫是我身為餘家子孫的責任,做畫家才是我的理想,可到了這裡、看到一地的碎片,我才發現即便這不是爺爺安排的工作,即便這不是我責任,我還是想要把它修好。”

“我愛你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但壁畫修複卻是我餘生的新理想。”

黎夜光一直覺得理想是一個特別縹緲的東西,很多時候她都不願意提及,因為害怕實現不了惹人笑話,或者說,在如今這般現實的社會中談人生、談理想總是很幼稚的,所以她心中的理想只告訴過他一個人。

然而餘白說出理想的時候卻並不縹緲,也不幼稚,即便他幹淨的眼眸寫滿了天真,但他說的每一個字都那麼真實可信,因為他就是一個會用一生去實現理想的人。

天真、愚蠢、固執、堅守。

這就是餘白啊。

“吃飯了!”一聲呼喊將黎夜光的思緒拽回,她扭頭看去,黎為哲端著一口燒黑的銅鍋從隔間裡走出來,鍋裡騰騰冒著熱氣,聞味道像是煮了一鍋雞蛋面。

氤氳的霧氣後是他蒼老的面容、花白的鬢發,他也曾經和餘白一樣年輕過吧,一樣流著熱血、懷著激情……不,他至今仍有熱血、有激情,無論是十年、二十年,還是三十年,他的堅持從來都沒有變過。

那麼許多年以後,餘白會不會也成為這樣的人?到了該享福的年紀仍然四處奔波,到了該保重的時候卻還風餐露宿,只為了……理想?

對,是理想啊。

她揚起嘴角,無奈卻又釋然地笑了一下,“好吧,我同意你們在這裡修壁畫。”

她突然的首肯讓餘白和黎為哲雙雙驚呆,“夜光,你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