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光下,他眉目清雋、纖塵不染,讓黎夜光想起他們的初次相見,他是山間最淳樸幹淨的少年,雙眼比藍天還純淨,笑容比烈日還燦爛,可如今他幹淨的眉眼平添哀愁,英俊的臉龐沒有任何笑容。

她的心被狠狠剜了一刀,突然問他:“餘白,我們怎麼會變成這樣了呢?”

他垂下眉眼,輕聲說:“對不起,是我的錯。”

“你的錯?”她反問,“你錯在哪了?”

餘白啞口。

“你說世界這麼大,幸福的人那麼多,為什麼偏偏不是我呢?”她仰頭望去,城市的夜空灰濛濛的,什麼都沒有。

“對不起。”他又說了一遍,“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姑媽竟是為了一個人才會想不開……”

“她很愛那個人吧,為了他可以主動讓位,可那個人走了,她卻沒走成。”黎夜光說著笑起來,“你看,她有一段悽美感人的愛情,還有一個壯烈的結局,這個故事裡他們都是主角,而我們一家卻是一塊微不足道的幕布,一段可以用旁白概括的背景。”

她勉強直起身子,踉踉蹌蹌地向他走去,最後摔在他寬厚的胸膛上,“餘白,我想不明白的是人心啊。我為了成功不擇手段,我以為我心狠手辣,可我從不會傷害無辜的人,你們那麼偉大無私,為什麼卻把我害得這麼慘?”

她緊緊抓著他的衣襟,仰著下巴看他,眼淚就順著她的臉頰滾落,一顆接著一顆,那淚珠像強酸似的,一滴一滴腐蝕著餘白的皮肉,痛得他眉目緊皺、不能言語。

“我不喜歡看你皺眉……”黎夜光伸手撫上他的眉心,將皺成一團的地方一點點捋平,“我喜歡看你笑,喜歡看你開心,我以為和你在一起會很開心,可現在的我一點也不快樂,我很難過、很傷心,我覺得自己疼得快要死了。”

“對不起、對不起……”餘白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他像個犯錯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道歉,若有什麼能夠補償她的傷痛,他就是拼了命也願意。

“季師傅說了嗎?”她捧著他的臉連聲追問,“他說出一切了嗎?”

餘白搖頭。

黎夜光的指尖一顫,“我爸爸愧疚自己沒有關心下屬,所以他引咎辭職,我虧欠你,所以你怨我、折磨我,甚至奪走策展人的職位我都認了,可你們餘家的道歉,就是這樣的嗎?連承認錯誤、說出真相都做不到?”

“夜光,有錯我來認,你們要什麼補償我來做……”他緊緊握住她的手,一種強烈的不安感從心底蔓延,他覺得自己好像握不住她了。

“餘白,我很愛你,為了你我曾願意放下過去所有的痛苦,可是現在我沒有辦法原諒你。因為在這個世界上,誰欺負我、我都不怕,我會報複、會反擊,會叫那些人雙倍償還,但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我身邊的人,我爸爸的事業,他的人生都被毀了,他不是我,他不會反擊,更不會為自己解釋,所以你們加在他身上的罪孽永遠都賠不了。更何況,你們連一個誠意的道歉都沒有,又有什麼資格談補償呢?”

她滾燙的指尖從他的眉骨掠過,掃過他高挺的鼻樑,最後落在他緊抿的唇上,她踮起腳尖,將自己的雙唇貼上去,像是觸碰了什麼禁忌,又像是在做訣別,只淺淺一下,就立刻分開。

“餘白,我們做陌生人吧。”

“夜光……”他的語氣帶著哀求,雙眼比她還要紅,他緊緊拽著那根領帶不肯松開,“不要……”

他死死拉住她不放的樣子,讓黎夜光看到了十歲那年的自己,她心頭一陣絞痛,抹去眼淚,狠狠將領帶從手腕上扯下,留下一道血紅色的勒痕。

“別像個孩子。”她說。

陳式薇離開後的那年生日,黎夜光一個人躲在房裡點燃了一根蠟燭,她雙手合十、許下願望——別再像個孩子。

她做不到恨餘白,也無法繼續愛他,所以陌生人是最好的選擇。他們不是第一次爭執,也不是第一次有矛盾,但以往的愛恨恩怨都已散去,這一次,她只是很失望。

人生的意義究竟是什麼,是名利,是理想,是追求無私高尚,還是隻為自己?黎夜光活了二十七年,以往的信念全然崩塌,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才是個傻子。

她背影蹣跚,融進無邊的夜色裡,餘白雙膝一軟,他真真切切地感覺到自己失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