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川家就在隔壁和園,我剛給他送眼鏡,走出小區正好就撞見劉哥了。”她說著目光一瞥,瞧見黎夜光和餘白十指緊扣的雙手,差點沒吐血,“你倆有必要麼,就算這房子大了些,不牽手還能走丟不成?”

劉哥坐在高茜對面嗑瓜子,笑呵呵地說:“他這種情況屬於鐵樹開花,難得一見,多體諒吧!”

餘白經不起調侃,才兩句就紅了臉,松開手去給黎夜光端飯菜。黎夜光在高茜旁邊坐下,就在茶幾上吃了起來,才吃兩口,她扭頭問高茜:“姬川最近和陳式薇關系怎麼樣?”

“唔……”高茜歪頭想了一下,“姬川就還是裝逼啊,陳式薇嘛就各種安利她丈夫ison多厲害,只可惜姬川根本聽不懂,但凡他來問我,我都說不怎麼樣。”

“她丈夫畫的是什麼?”黎夜光邊吃邊聽。

高茜討厭陳式薇,回答的時候本就敷衍姬川,自然對他問的問題也沒認真聽,“好像是……濕壁畫,用濕壁畫的技法畫了千佛窟的什麼……我不記得了,總之陳式薇很得意,反複和姬川強調濕壁畫是非常高超的技藝。”

濕壁畫源於義大利文藝複興時期,是在牆壁半幹時就繪制的壁畫,因為對畫家的畫技要求極高,所以即便是在義大利也沒有多少畫家能夠畫好濕壁畫,也難怪陳式薇對金獎虎視眈眈,原來是拿濕壁畫參展了。

劉哥就不服氣,他拍拍手上的瓜子殼說:“濕壁畫怎麼了?咱們餘白也會啊。”

“你也會濕壁畫?”這倒讓黎夜光吃驚不小。

餘白點點頭,“恩,我有去義大利學過幾年。”

高茜樂了,拍手鼓掌,“這下還不容易,餘白也畫濕壁畫唄,我倒不信會贏不過他們!”沒有恩怨情仇的時候,她還是很願意相信餘白的。

可餘白卻搖搖頭,雖然他現在思緒混亂,可談到對壁畫臨摹的理解和原則卻是異常清醒,“我雖然會畫濕壁畫,可絲綢之路沿途的壁畫都是東方藝術,我覺得不應該用西方壁畫的技法來繪制東方藝術,即使技法高超,也不是壁畫原本的樣子和韻味了。”

“那原本是什麼韻味啊?”高茜問。

“是……”餘白正要回答,卻忽地眸色一轉,清澈的眼瞳變得格外黑亮,黎夜光瞧他眸似星辰,便笑了起來。

高茜不客氣地打斷他倆的眼神溝通,“餘大師,你現在時間都不夠,還不增加點技術分可怎麼辦啊?哎,夜光,你跟著傻笑什麼呀?”

黎夜光勾起嘴角,淡淡地問他:“你是不是已經想出來要畫什麼了?”

“恩。”短短一個字的回答,黎夜光就知道他已經做了決定。

高茜左看看、右看看,把瓜子一丟,忍不住發飆了,“你倆心靈感應,能不能給我一個旁白啊?我看不懂你們的神交啊!”

餘白選擇的壁畫是千佛窟北魏時期的一鋪《捨身飼虎圖》,絲路文化的真正興起始於魏晉南北朝,由於特殊的地理位置,嘉煌千佛窟在絲綢之路興盛的一千年間,是文化交融最大的中心。

說起自己的選擇,他滔滔不絕地給黎夜光講解:“印度佛教藝術經過絲綢之路傳入西域、再傳入中原,在北魏時期藝術的交融達到一個最高峰,這一時期的洞窟集印度、西域藝術和中國傳統藝術為一體,形成了中國式的佛教藝術風格,是一種純東方藝術之間的碰撞!再沒有比這一時期的洞窟更能體現絲綢之路文化的傳播與發展了。”

他明亮的眼眸如黑曜石一般閃耀,滔滔不絕的語調中是他對古代藝術發自內心的崇敬與熱愛。黎夜光雖然有點後悔那麼輕易就原諒了他,可原諒他才能看到這樣純淨的眼眸、這樣赤誠的心,也算值了。

“那為什麼選《捨身飼虎圖》?”黎夜光在嘉煌時年紀還小,對洞窟的瞭解全憑喜好,她偏好唐代的富麗堂皇,愛看翩翩起舞的飛天伎樂,或是雍容華貴的仕女,所以對風格粗獷、色彩簡單的北朝洞窟不甚瞭解。

“《捨身飼虎圖》畫的是釋迦牟尼佛前世投生為寶典國三太子薩埵時,出城狩獵,看到懸崖下有一隻快要餓死的老虎,而它的身邊還有七隻嗷嗷待哺的幼虎。薩埵太子心中不忍,決定犧牲自己來救餓虎,可他走到餓虎身邊躺下,餓虎卻沒有力氣咬他。於是薩埵太子爬上懸崖,用一根竹竿刺破自己的身體,再縱身一躍跳下懸崖,讓餓虎得以舔食他的血液恢複力氣,最後將他吃掉。他犧牲一人,既救下餓虎也救了七隻幼虎。”他娓娓道來,末了淺淺一笑,“這就是我學壁畫時的初心。”

月色潔白如霜,陽臺上的餘白好似融進一片朦朧中,黎夜光記起他說過的一句話——“總得有人去修壁畫啊。”

無論過去多久,無論經歷多少,他始終還是那個永遠不會變色的餘白。

“既然是初心,那你很擅長北魏時期的壁畫吧。”黎夜光心中暗自竊喜。

然而餘白抿嘴一笑,“其實我最拿手的是隋唐時期的壁畫,但宋元偏水墨的線稿我也很擅長,要說有什麼是我畫得最不好的,就是北朝壁畫了!”

“……”

他扶住她的雙肩,眼中閃著晶亮的小星星,“是你說初心不一定非要實現,應該享受一次繪畫的自由嘛。”

黎夜光突然足尖一痛,她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嗎?那是安慰的雞湯啊!雞湯啊!他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