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 江南梅雨:星炬軍的紫微劍吟
章節報錯
姑蘇城的梅雨黏膩得能擰出水來,王昭攥著斷裂的青竹傘骨,指縫間還卡著半片冰稜。七日前在嘉興渡口的慘狀如鬼影般纏在眼底——整船鹽商被凍成透明冰雕,孩童的手指還保持著抓向孃親的姿勢,每個人瞳孔裡都凝著細小的蛇形冰紋,像被種下的死亡胎記。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洛陽,唐哀帝的棺槨被朱溫軍撬開時,棺中也是這樣的冰晶,凍著半片染血的龍袍。
“當心!”林羽的低喝驚碎雨幕。少年指尖凝結的冰稜突然爆射而出,釘在三尺外的青石板上,炸出蛛網般的冰紋。王昭這才發現,自己方才觸碰幌子時,磚縫裡滲出的冰絲已爬上靴底,正順著褲腳蔓延,如同燭陰伸出的細小舌頭,試探著活人的溫度。林羽收回手時,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淡藍色的蛇形紋路——那是三日前在南湖與冰魔眼交手時,被精核濺到的痕跡。
星炬齋的木門在風雨中搖晃,門軸發出老舊的**。戴斗笠的掌櫃轉身瞬間,腰間紫微佩的龍吟聲讓王昭太陽穴突突直跳。他見過這枚玉佩的拓片,藏在星炬軍密卷裡,是唐昭宗賜給太子的信物,此刻卻掛在一個面容肖似唐哀帝的少年腰間。當斗笠邊緣的雨水滴落,露出眉骨至下頜的刀疤時,王昭手中的分星璜殘片“噹啷”墜地,在青石板上滾出清脆的迴響。
那道疤痕像條扭曲的白蛇,從左眼眉骨直劈到右下頜,將本該溫潤的面容劈成兩半。左臉面板蒼白如紙,右臉卻泛著病態的青灰,疤痕深處隱約可見冰藍色的紋路。王昭想起三年前在洛陽宮牆下,撿到的半幅唐哀帝畫像,畫中少年眉目溫和,眼尾微垂,像極了記憶中已故的皇兄,而眼前人除了疤痕,竟與畫像分毫不差。
“兩位可是從燕雲來的?”少年開口,聲音沙啞得像被冰稜劃過,摘下斗笠時,後頸處的鴉魂刺青在昏暗的光線下若隱若現。王昭瞳孔驟縮——那是沙陀族“鴉巢紋”,只有李克用親衛才會紋在靠近發跡的位置,呈逆鴉展翅狀,寓意“背向光明,守護暗影”。他曾在李存勖的親衛身上見過一模一樣的刺青,此刻卻出現在唐室皇子身上,兩種本應對立的印記,詭異地共存於同一個軀體。
密室裡的半截劍刃在燭火中懸浮,星軌與蛇鱗的紋路如活物般纏繞。林羽突然按住劍柄,北冥氣在體內翻湧,他看見劍刃倒影中,李星雲的瞳孔竟在燭火下分裂成蛇形,虹膜邊緣泛著冰藍,與嘉興渡口冰雕死者的瞳孔如出一轍。更令他心驚的是,少年疤痕下的面板正滲出細密的冰紋,順著脖頸爬向鎖骨。
“我是李星雲。”少年從懷中掏出半塊玉璜,裂痕處還沾著陳年血漬,“十六年前,朱溫血洗大明宮時,乳母將我藏在裝滿冰塊的澡盆裡,盆底刻著沙陀狼首紋——後來我才知道,那是李克用將軍安排的暗線。”他指尖撫過玉璜斷裂處,疤痕在燭火下投出扭曲的影,“十二歲那年,在代州遇見張承業大人,他給我紋了鴉巢刺青,說沙陀的影子,能護住唐室的根。”
王昭彎腰撿起分星璜殘片,指尖觸到殘片內側的刻痕——正是“鴉巢紋”的下半部分。原來三年前在燕雲地穴,王昭展示的殘片,與李星雲手中的玉璜,本是一枚完整的分星璜,正面刻著唐室蟠龍,背面藏著沙陀逆鴉,中間的蛇形紋路,正是兩族血脈的交界。他忽然想起李存勖信中提到的“四脈合”,此刻看著李星雲眼中的蛇形倒影,忽然明白,所謂天樞星官的局,從來都是讓對立的血脈在同一個軀體裡共生。
“劍是在雷峰塔地宮找到的。”李星雲轉身,指尖掠過劍身上的“紫微”二字,劍刃突然發出清越的鳴響,星軌光芒大作,卻在碰到他指尖時猛地暗下去,“劍鞘裡的密文說,當年天樞星官用唐室血鑄劍骨,沙陀骨鍛劍鞘,魔族鱗嵌劍紋,仙族魂封劍芯。”他忽然抬頭,目光如劍,“而你,星炬軍的熒惑血持有者,應該能看見劍刃裡封著的東西——”
王昭屏住呼吸,將分星璜殘片按在劍刃上。剎那間,熒惑血從指尖滲出,在劍刃上勾勒出星軌圖案。他看見劍刃深處,浮著半片焦黑的龍鱗,鱗片邊緣還連著幾絲血肉,像是從活人身上生生撕下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七年前,他在洛陽廢墟看見朱溫的斬龍劍,劍刃上沾著的,正是這樣的龍鱗碎屑,當時他以為那是唐哀帝的遺物,如今才明白,那是李星雲皇兄的鱗甲。
“皇兄臨終前,把我推下了枯井。”李星雲的聲音輕得像雨絲,“他的龍袍上染著燭陰的毒,卻用最後一口氣說,‘去北方,找沙陀的逆鴉’。”他忽然撩起衣袖,露出整條小臂的鴉魂刺青,刺青邊緣卻纏著冰藍色的蛇形紋路,如同兩條巨蟒在爭奪領地,“張承業大人說,鴉巢紋能護住心脈,可燭陰的精核,卻順著當年的冰稜傷口,鑽進了我的血管。”
林羽忽然發現,李星雲握劍的手在發抖,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劍柄處的鴉首浮雕上,凝結著細小的冰晶。他想起歸藏海眼的龜甲幻象,看見過朱溫軍中有個戴斗笠的少年,被西域祭師注入蛇首精核——原來那個少年,就是李星雲。北冥氣突然在體內躁動,他看見劍刃倒影裡,李星雲的心臟位置,竟有個淡藍色的核狀光斑,正在隨著呼吸明滅。
“你被種下了燭晶核!”林羽的北冥氣凝成冰刃,抵住李星雲咽喉,卻發現少年眼中沒有恐懼,只有釋然,“怪不得星炬齋的幌子能引動冰魔眼,你根本就是燭陰的活餌!”王昭剛要阻止,卻見李星雲突然露出苦笑,疤痕牽扯著面板,讓笑容更加扭曲:“沒錯,三個月前在兗州,我故意被祭師抓住,讓他們把精核種進體內——否則,怎麼能找到藏在朱溫軍裡的劍碎塊?”
密室頂部突然傳來冰稜斷裂的聲響,無數細小的冰絲從房梁墜落,每根冰絲末端都凝著蛇形魔眼。李星雲猛地推開王昭,冰絲擦著他髮梢劃過,在牆上灼出焦黑的痕跡。林羽的冰刃揮出,卻見李星雲胸前的紫微佩突然碎裂,七瓣殘片飛起,在冰絲中拼出北斗星圖,硬生生將冰魔眼的攻擊引向屋頂。
“他們來了!”李星雲抓起劍刃,疤痕處的冰紋突然蔓延至整張左臉,左眼瞳孔完全變成蛇形,“去雷峰塔地宮,劍鞘裡還有半卷天樞密文——”話未說完,一道冰稜從他後背穿透,帶出的血珠竟在半空凝成冰晶。王昭驚呼著扶住他,發現少年後背的鴉魂刺青處,插著半截染著魔族血的冰稜。
“別浪費時間……”李星雲扯下殘破的紫微佩,將七瓣碎片塞進王昭手中,每片碎片上都刻著不同的族徽,“去找李存勖,告訴他,四脈合的關鍵……不是消滅魔族,是讓沙陀的狼,唐室的龍,在同一個軀體裡……共生。”他忽然望向林羽,蛇形瞳孔中閃過一絲清明,“你的北冥氣,能凍住精核,卻凍不住人心——當年在代州,張承業大人教我唱沙陀戰歌,說真正的戰士,是把敵人的刀,熔進自己的劍。”
冰稜斷裂聲越來越近,林羽看見李星雲的身體正在逐漸冰晶化,從傷口處蔓延的冰層,竟帶著星炬紋的光輝。他忽然想起龜甲幻象裡的最後一幕:燕雲冰牆上,李存勖的破陣刀與朱溫的斬龍劍相擊,濺出的火星裡,有沙陀狼首與唐室蟠龍的虛影。此刻李星雲眼中的蛇形瞳孔漸漸淡去,變回漆黑的眸,倒映著王昭手中的分星璜殘片,以及殘片上漸漸浮現的四族徽記。
“星炬軍的人……都在雷峰塔地宮。”李星雲的聲音像碎冰般裂開,“告訴他們,紫微劍的劍芯,是用唐室血與沙陀骨鑄成的共鳴核,只有同時流著兩族血的人……才能催動。”他忽然笑了,疤痕在冰晶中顯得格外清晰,“我這一輩子,既是唐室的遺孤,也是沙陀的暗子,如今能死在星炬軍的密室內,被燭陰的精核反噬而亡,倒也算……死得其所。”
林羽忽然握住他正在冰晶化的手,北冥氣順著血脈湧入,試圖凍結精核的侵蝕,卻發現李星雲體內的精核,竟與鴉魂刺青產生了奇妙的共鳴。冰藍色的精核表面,浮現出逆鴉展翅的紋路,如同沙陀族的戰魂,正在與魔族精核殊死搏鬥。王昭看著這一幕,忽然想起星炬軍密卷裡的一句話:“亂世之中,哪有純粹的血脈?能守住百姓的,便是天選之人。”
當第一波冰魔眼攻破密室木門時,李星雲的身體已化作半透明的冰晶,紫微劍懸浮在他胸前,劍刃上的星軌光芒大作,將湧來的冰絲盡數震碎。他望向王昭,眼神忽然變得清澈,像回到了十六年前那個躲在冰塊裡的孩童:“替我告訴張承業大人,他教我的沙陀戰歌,我從來沒忘記過——‘狼嘯九天,龍潛深淵,沙陀兒郎,守土如命’。”
冰晶轟然崩塌的瞬間,王昭抓住了劍柄,劍刃上的“紫微”二字突然發出刺目光芒,與他掌心的分星璜殘片完全融合。林羽看著滿地的冰晶碎片,發現每片冰晶裡都映著李星雲的面容,左臉是唐室的溫潤,右臉是沙陀的剛毅,中間的疤痕,竟像一道分界線,又像一座橋樑,連線著兩個本該對立的血脈。
雨幕依舊籠罩著姑蘇城,星炬齋的幌子在風中搖晃,北斗紋裡的熒惑微光重新亮起,比之前更亮,更穩。王昭握著紫微劍,劍柄處傳來的溫度,像同時握著兩個人的手:一個是李存勖的滾燙,一個是李星雲的冰冷。林羽望著遠處雷峰塔的輪廓,塔身正在滲出冰藍色的光芒,那是燭晶核的氣息,卻也混著星炬紋的光輝。
“去雷峰塔。”王昭忽然開口,聲音裡帶著從未有過的堅定,“李星雲用命換來的密文,不能白費。”他低頭看著手中的七瓣紫微佩,每瓣上的族徽都在滴血,“他說四脈合的關鍵是共生,或許,我們一直都錯了——不是消滅燭陰,而是讓不同的血脈,在同一個亂世裡,找到共存的方式。”
林羽點頭,忽然發現自己小臂上的蛇形紋路,不知何時變成了逆鴉與蛇首交織的圖案。他想起李星雲臨終前的話,“把敵人的刀,熔進自己的劍”,忽然明白,北冥氣與燭陰晶核的對抗,從來都不是非此即彼的選擇,而是像梅雨與陽光,終將在某個時刻,孕育出新生的力量。
當兩人冒雨走向雷峰塔時,身後的星炬齋突然燃起藍色火焰,那是星炬軍特有的熒惑火,能燒盡魔族的痕跡。火焰中,李星雲的冰晶殘骸漸漸消散,卻在半空留下一道光痕,像逆鴉展翅,又像蟠龍擺尾,最終化作北斗星圖,融入姑蘇城的雨幕中。
梅雨依舊在下,卻不再那麼黏膩。王昭握著紫微劍,劍柄上的鴉首浮雕與龍紋相互纏繞,如同李星雲的一生,在沙陀與唐室、魔族與仙族的夾縫中,走出了一條屬於自己的路。林羽看著前方的雷峰塔,忽然想起魚玄機曾說過的話:“最堅固的冰,不是來自北境的嚴寒,而是人心的執念。”
或許,李星雲用生命證明的,正是這個道理——當沙陀的狼與唐室的龍不再對立,當北冥氣與燭陰晶核學會共存,所謂的魔淵,終將在人心的光芒下,凍結成永恆的冰牆。而他們,這些在亂世中掙扎的人,終將帶著前人的遺志,走向下一個戰場,哪怕前路依舊風雨如晦,卻始終相信,在冰牆之內,在殘魂低語中,藏著破局的鑰匙,那便是——人心的溫度,永遠比冰稜更堅硬,比魔核更純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