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的夏日傍晚。放學後我穿過熱鬧的街市,去熟悉的阿姨那裡買了冰棒兒和蘇白愛喝的柚子茶,一路追著鄰居家的狗往家跑,輕飄飄的書包裡只裝了這次考試的卷子和幾本漫畫,心裡盤算著回去爸媽問起成績該怎麼應付,之後躲在蘇白那裡不出來就行了。

那天像我曾度過的許許多多的一天一樣。

我大喊著“我回來了”用力推開了虛掩著的庭院的門。

如同開啟了魍魎之匣。毫無預兆的災難以奔洪之勢沖向了我。

一瞬間湧上來的恐懼讓我忘記了呼吸,眼裡只有滿地橫七豎八的屍體,血一樣駭人的深紅色直從眼膜上傾覆下來。

都是死人。

對死亡根本沒有概念的我看著地上雙眼暴突簡直被血漿泡得濕透的屍體,還有中央唯一站立著的熟悉的身影,我手裡的柚子茶一下子掉在地上,甘甜的液體和近在腳邊的一灘血混成一片,在夕陽中泛著無法分辨的詭豔顏色。

“小沉。”

遠遠的,那個人在呼喚著我。他臉上是我從未見過混雜著驚訝和惶恐的表情,就像殷紅的血和他的頭發糾纏在一起。

我試著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像被扼住喉嚨一般根本發不出聲音;身體不聽使喚想要軟倒在地的時候,被那個不知何時已經走到我身邊來的人,一把攬在了懷裡。

臉頰貼在他胸口的那一刻我想要叫他的名字,喉嚨裡發出嘶啞聲音的同時眼淚迅速的流了下來。

蘇白。

哥哥……

“沒事的,小沉。”

我能看到蘇白把染了血的那隻手在自己髒了的衣服上使勁擦幹淨,用力抱緊我的後背。他的聲音像晚上給我講故事的時候一樣溫柔。

“別怕,有我在。”

我在一地破碎的屍體中看到了爸媽已經扭曲變形讓我幾乎認不出來的臉。我死死地閉上了眼睛。耳邊蘇白的聲音是我根本沒想過的語無倫次,瀕臨崩潰的顫抖。

“有我的地方就沒人能傷害你。”

“我在這裡,不會離開你。”

我大腦一片茫茫的血紅,只是麻木的抱緊他。

那年我八歲,蘇白十二歲。

一夕之間,家破人亡。

之後,蘇白以不由我辯駁的強硬姿態把我送到了遠房親戚家,為數不多的幾位親戚聽到我父母被人殺害的事情臉上呈現出一種奇怪的神色,而我因為過度驚嚇患上了暫時性失語症,無論誰的關懷和詢問都只能用一雙茫然的眼睛去回答。

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發生了什麼,只是蜷縮在陌生的角落裡,看著陌生的所謂親人從我面前走馬燈一樣來來往往,手裡緊緊的攥著我出生時媽媽親手給我戴上的玉墜。

這樣度過了行屍走肉般的三天,就在親戚都以為我可能精神方面出了問題想把我送進醫院的時候,一直沒有露面的蘇白突然出現,並不顧眾人的反對把我接回了家。

我記得非常清楚,那天我不吃不喝一個人坐在燈光照不到的牆角,房間緊閉的大門忽然被人推開。

穿著貼身剪裁的正裝的蘇白站在門口,後面站著一群表情乖戾的大人。他很久沒有修剪過的黑發被風吹亂了垂在額角,胸前銀灰色的家徽映照著蒼白的臉,深黑的眸子靜靜的望著三天內瘦下去一大圈的我。

他才十二歲,可是那眼神幾乎在三天之內老了二十歲。我忽然有點害怕。

而他像是含著眼淚一樣深深的看我,驀地兩腿一顫跪在了我面前。

我好像一下子從夢裡驚醒,翻身朝他爬過去,嘶啞的嗚嚥了半天終於喊出一個字,“哥——”

蘇白像是要把我揉進他心裡一樣緊緊抱著我,埋在他懷裡的時候我能感覺到他身體的震動,可他始終沒有哭。

“我們回家。”

他的手冰涼,我卻沒辦法讓他溫暖起來。

我不知道我不在的這三天蘇白都做了些什麼。我不敢問,也沒人知道。

昔日溫馨的宅子和庭院,如今只剩了我們兩個人坐在臺階上,身後是兀自溫暖燦爛的夕陽。我在一片淺淺的橘色中偷看蘇白的側臉。

這個哪怕只比我大四歲的孩子,現在也是我的靠山,是我原本就不充實的生活的全部。我不敢想象如果連他都沒有了我該怎麼辦。

他說過他會陪我。他不會走。

那天晚上我躺在蘇白的臂彎裡,聞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