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長公主,齒序十五,憲宗幼女,母昭懿皇後歐陽氏,乾元二十七年三月初九,憲宗四十壽,午時而誕,日一也,帝悅,初封永昌帝姬……’

——《周史文昌長公主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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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的天氣裡尚且帶著幾分寒氣,間或有帶著幾粒雪珠子的雨水飄下來。現如今才將將卯時,天色依舊是一片昏惑迷濛。

安陽殿裡紫玉雕花的香爐裡燃著味道清淺的安神香,燭火微醺,只軟軟的亮著,透過傾瀉而下的漫天帷帳到是格外幽暗些。

沉夢朦朧,她緩緩地側了側身子,不自覺地擁了擁裹著的藕荷色錦被,將小半張臉都埋了進去,須臾,許是覺著悶著難受,她皺了皺眉,半甘不願地複又探了出來,可這麼一鬧,腦子裡卻又是有了幾分的清明。

她睜了眼,只覺帳面上懸著的五隻香囊瓔珞都化作霧後之花,迷迷濛濛的瞧不大清楚,動動眼珠子便覺著腦子裡漲著疼,喉嚨裡又似是火燎一般,很是難過。

掙紮著動了動垂著的珠帳,嘴裡含混道:“點筆,取些溫水。”方一開口便覺者嗓子裡撕扯著的疼,只覺著那垂珠簾帳動了動,似是有些影影綽綽的燭火進來,她終歸是抵不過那一陣又一陣昏沉的睡意,再度陷入夢裡。

在那個酣沉的夢境裡,她似乎是看到了盛夏裡的繁華灼灼,淺縹色衣裳的女子偎在身著寶藍色長衫的男人懷裡,探手拉下一支緋豔的桃花,笑容溫柔而沉靜,一雙朦朧絢爛的眸子半闔著,似是透過無盡的花海向她望來,安靜而又深邃的樣子。

他們的周圍渡出一圈兒朦朧的光暈,更顯得那女子膚光勝雪,眉目姣好,突兀的,一陣刺目的白光掃來,她又再度跌入昏暗裡,昏沉間,她無意識地喚著一句“父皇……母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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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終於從那昏暗裡掙脫出來,只覺著額上清涼一片,那種令人昏昏欲睡的漲疼也好了許多。

她睜了眼,屋子裡卻並不亮堂,似是天還未明的樣子,吞了一口遞到唇邊的溫水,眨了眨眼睛方才發現喂她喝水的並非是她的貼身侍女點筆、溫紙,而是早已入主頤寧宮的她的生身之母,明和太後。

她的母親穿了一身湖藍色長衣只在衣袖裙上繡了修鶴,發上也鮮有珠翠唯幾樣點翠的長釵,瞧上去到是格外冷清些,只衣角裙邊都綴有柔軟的雪色兔毛倒也和緩了些。這三年來,她的容貌幾不曾變過,恍惚間還是昔日裡的皇貴妃,而非今日幽居頤寧宮的太後娘娘。

“懷瑾,可好些了?”

懷瑾,周懷瑾,她是大周朝憲宗的幼女,也是永興帝的幼妹,乾元朝的皇十五女永昌帝姬,永興朝的文昌長公主。

懷瑾被她扶了起來,倚在身後的軟枕裡,思緒尚且有些混沌,卻也還是遲緩的點了點頭。

太後見狀卻是無奈的笑了,她伸手撫了撫懷瑾柔軟的額發,“前兒個貪耍頑皮,大雪裡的天氣就敢裹了一件鬥篷跑出去觀雪,也虧得你自個兒夜裡曉得喚人,若不然,可有你苦頭吃了。”

方才說了一句,太後便是伸手從案上取過一隻描金的琉璃盞來,又道:“曉得你不愛吃苦藥渣子,特特叫小廚房煮了這盞橘皮生薑紅糖茶來,乘著熱灌下去,再睡一覺便也好了。”

於是懷瑾便是將那盞幾乎聞不出姜味的藥膳給喝下了肚,臨睡前,拽著她母後的衣袖,軟軟糯糯的問了一句“兩位姐姐何日回京?”

“快了,到時讓你瑞雪姐姐來給你做伴。”

“也要嘉懿姐姐。”

“依你就是。”

等她再度醒來,高熱已退,只是出了一身的汗,粘膩難受,便當即吩咐了人沐浴更衣,又是將床帳通通的換洗了一遭兒才算是罷了。

此之一遭兒又過了數日,說來也是奇怪,這頭幾日裡還是雪絮紛飛的樣子,如今的日頭卻是溫軟宜人,懷瑾雖不是性子頑劣跳脫的,卻也是愛極了各色時景,便也是換了身大毛的衣裳領著四個貼身的侍從出了門,她所居的安陽殿,既與先朝太後的舊所德陽殿毗鄰,又與兩位親姐的舊居相隔不遠,出了宮門不多走幾步便是上林苑。

而今仍是二月的天氣,又下過幾迴雪,一路上雖不至於萬物凋敝,卻也與春興之時,盛夏時分相差甚遠。她沿著六稜石子路一路往千鯉池邊而去,昔日裡此處的兩所宮殿,一曰宓秀宮,一曰清音殿都是極盡繁華的所在,而今卻也是冷清異常,若說這清音殿因著太後的緣故尚且同從前一般,而這宓秀宮卻再不複昔日的繁華的。

一路行著,瞧這雪後初霽的模樣倒也別有一番意趣橫生。

“主子出來好一會兒了,前頭就是松風亭,令人燒了地龍再置上些茶水點心才是好呢。”溫紙瞧了瞧天色,又擔憂著自個兒主子的身子故而由此一說。

懷瑾將臉往雪白的風毛裡埋了埋,微微眯細了眼,有道是‘霜前冷雪後寒’這雪後初霽雖有陽光溫軟卻也還是冷的,便點了點頭。於是,溫紙便笑了,福身一禮後便是往邊上的小道一轉就消失了蹤影。

另一邊的點筆‘噗嗤’一聲便笑了,懷瑾睨了她一眼,無奈道:“溫紙還是這麼個急性子。”

“主子說的是,昔日裡司錦姑姑可頭疼的緊,現如今卻還是沒太變。”點筆道,她頓了頓“今兒個一早靖遠殿下和瑤城殿下具是送了數只畫匣來,方才已是安置在書房了。”

“大漠孤煙,江南流水,兩位姐姐有心了。”懷瑾只微微一笑,她是先帝幼女,自幼便是恩寵隆厚,而她同母所出的三位兄姊待她更是極好的,即便是一個駐守北境一個長居江南但凡有些好的也都念著她的一份。

主僕二人一路緩行,不多時也是到了松風亭,溫紙早便在那兒候著了,見了懷瑾過來趕忙上去同點筆三人一道兒將懷瑾迎入亭中。

撲面而來的暖氣並著淺淺蘇合香的味道更顯得暖意和緩,她在圓凳上坐下,方才用了兩盞茶水,餘光一掃,便瞧見不遠處的假山石峰後頭轉出來三兩個披著粉色鬥篷的女子。

懷瑾眸光一頓,緩聲道:“孤恍惚記得,那淺粉色珠光緞的鬥篷是內務府替纈芳宮的秀女所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