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質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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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承望,祖宗陵寢竟墮湯火,日後還有洪福可供託庇麼?全無排程,平昔備禦何在?”,聞聽祖陵情狀,張國紀喃喃亂語。他與王昺踞著圓桌而坐,圓桌上放著一把扁圓形的壺,這叫茡薺扁。身後的櫥櫃上有一個小小托架,托架上是一卷明黃,這卷聖旨裡沒多少實際內容,無非是特遣駙馬王昺,國丈張國紀奉祀,致祭於祖陵前。門外有棵榆樹,樹枝上那一串串新綠叫榆錢兒,在一年年的春荒中救過無數性命。
二人久久不言,終於,王昺低下頭,瞅著桌上的奏疏草稿,又是久久不語。奏疏的開篇道,“中原勢如鼎沸,身處窮促。以客兵剿賊,兵少難制,地闊難周,且賊去兵來,地方皮骨心髓,不盡於賊,則盡於兵,為今之計,惟有團練土著,人自為守,使賊來無所掠,其勢自敗。草民願募兵措餉,合練鄉兵,以圖戰守”。接下來說了兩大困難,一是無地可供囤田,要求借地,二是需將寨中的有產者遷走。
終於,王昺自語道:“借地,遷人,叫甚試點,弄對了還要法於天下。深心密算,這裡頭透著甚潛計”。張國紀驚道,老皇親何出此言?王昺道:“便是他的所謂五色土之說,老夫看來,不過捏造妖言,妄引天道氣數之說,搖惑人心”。張國紀聞言一驚。實際上王昺也不是神仙,能從劉洪起的奏疏裡看出野心,只是王昺對劉洪起的瞭解要比張國紀多,他是從崇禎那裡聽來的,崇禎則是從元默那裡聽來的,元默卻不方便對張國紀說太多。劉洪起勾結闖塌天,王昺可是知道,張國紀卻不知道。
王昺道:“對婦孺行軍法?甚全民剿賊。此例不可開,生殺予奪,全無王法”。張國紀道:“那些總兵副將,哪個不是生殺予奪,又有甚王法。不妨叫此人一試,給個衛所官的名頭。衛所早已敗壞之極,那些貪冒糧餉,役使旗軍的指揮千總,不成又有甚王法?”。王昺搖了搖頭,道:“卻是不同,武人橫冒不法,還關著不法二字,此人之議若行,便是皇上允准的,不法變合法”。張國紀道:“災傷人禍,百姓奄奄待斃,誰肯蘇困?與其縮頸待斃,何妨讓此人一試?又或此人以中興為已任,此議大可呈於聖人前!”。王昺笑道:“老皇親如此抬舉英才,中興之跡不日便可彪炳天日”。張國紀道:“京中之事好生可恨,風波名利場中羅織善類,交關誤國,卒以取困,但遇虜事賊情,唯有拱手屏息,實心用事者幾人?此人雖人微言輕,卻貴在具見籌畫勇於任事,勝京中鉅公大僚多矣”。
王昺道:“只恐如今人微言輕,日後——”。張國紀道:“天下事急矣!這是個糊塗麻纏,還是個鸚鵡嘴畫眉嘴,內中藏個鬼,日後再見分曉,他還能翻了天”。王昺道:“能戮起這事,就是個精豆兒,窮販私鹽急賣硝,無可奈何做強盜。我觀此人,器宇有些不凡。罷了,我也只是瞎猜摸,既是國丈器重此人,我也不做惡老鵰”。見張國紀聽得心神恍惚,王昺道:“只願是破繭出好蛾,糞堆上開鮮花”。張國紀自語道:“如今民風惡薄,開封婦人出閣,必要58條腿的傢什,他卻要為朝廷幹效勞,一介不取,作養流民”。王昺問道,一路行來,周王世子觀此人如何?張國紀道:“世子是個沒出過遠門的,連自家的校尉都約束不住,有甚見識。只是以學生觀之,只恐此人將來落個抗節罷免的下場”。王昺聽罷,不免一嘆,只道:“老皇親竟如此看承此人”。張國紀回道:“我但知他不會喪心從賊”。
天光漸暗,王昺取出眼鏡架在鼻子上,明代的眼鏡叫靉靆,但也已出現了眼鏡一詞,甚至出現了近視一詞,明代不但有眼鏡,甚至還有眼鏡店,裡邊還出售墨鏡。王昺又將劉洪起的疏子細細看了一遍,他取下眼鏡,道:“倒是有些撕拽兒”,就是文章寫得不錯。王昺又問道,西平是甚地方,可還安穩?張國紀回道:“在賊我鄰界之處,西平以北數十里便是開封地面,差強人意,往南便是無寧日的世界”。王昺問道:“既如此,他寨中數千流民如何將養?我那高陽,如今亦是土寇滋擾,民不聊生,中州之亂不甚於北直隸十倍?今日流賊明日土寇,他便是將地借來了,又如何耕作?”。張國紀道:“還需細細問詢。若是推補個衛所官兒,他若能事事從頭整頓,振刷一番,以煞賊勢,對此人也不是不敢奉承。極不然者,他還能反了不成”。王昺搖頭道,卻也難,天下四百九十五衛,奸弊百出。
大明有近五百個衛,一個衛有五千六百個兵,叫正軍,正軍家裡的其餘男性叫軍餘。再加上女性家屬,這樣算來,大明的軍戶有上千萬人,佔了大明人口的一成多。由於衛所管理混亂,所以在一百多年前,就叫地方官府代管衛所了,先是收了衛所的糧倉,將衛所的糧倉和地方的糧倉合併,後來又收了衛所的徵稅權,叫地方官府徵收軍戶的賦稅。衛所官失去了經濟大權,由生產建設兵團的團長變成了縣武裝部長。只是衛所還保留了司法權,比縣武裝部長權力還要大些。而且徵收賦稅的權力,許多衛所還保留著。大明的衛所很複雜,一些基本情況,後世的學者也沒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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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來說,衛所就是透過班軍制度向北方貢獻人力,就是春秋兩季,各地衛所要派兵到北京參加軍訓,秋季去的頂替春季去的,第二年春季去的,頂替上年秋季去的,這叫輪班,或上班。實際上是去北京做苦工,北京的十三陵等建設多是班軍營建的。然後是透過漕運制度,讓衛所服徭役,漕糧由12萬漕軍押解進京,這12萬漕軍是衛所出的。這樣,一是班軍,二是漕軍,這實際上是勞役地租。衛所收穫的糧食,放在家裡吃叫月糧,帶到路上吃叫行糧。但衛所倉庫被地方接管了,所以每年班軍進京時,經常領不到行糧,枵腹上班,逃脫滯留。衛所土地不許轉賣,但也被轉賣了,衛所軍官都成了地主,軍戶則赤貧。
晚飯後,就著餐桌上的燭火,王昺打量著跪在眼前的劉洪起,他問道,販賣私鹽何罪?劉洪起一驚,隨即回道:“杖一百,徒三年。凡豪強鹽徒,聚眾十人以上,撐駕大船,拒敵官兵,皆斬”。
王昺道,你販鹽可有鹽引,聚眾幾人,可曾持兵器?劉洪起回道,小的是崇王府的夥計,原有鹽引。王昺冷笑道,崇王幾時得了鹽引,得了多少,可要我問問皇上?劉洪起聞言沉默。王昺又道:“甚借地,遷人,你可知這裡頭干係重大?再激起民變,你呈上的是疏子還是疏狂?就不懼斧鉞之誅?子曰:必先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你可知懼,你可有謀?”。劉洪起回道:“學生此疏批瀝血誠,這幾日學生對伯爺屢申疏中之意,卻未聞伯爺有過這番道理”。王昺聞言哼了一聲。張國紀道:“愚者愚矣,其志可哀也”。劉洪起道,小的一片心,不過是想天下耕有餘食,織有餘衣。王昺喝道:“假話!直著脖子強說,今日允你在寨中任意誅殺,你終有不受制的那日,你先將寨子煉為腹心,變作本錢,趁天下禍亂相機操縱,許許做大,這可是你心中盤算?休要學那潑皮地玩,哼,在老夫跟前賣能”。劉洪起聞言心中一緊,只道,駙馬爺此言,令學生罪謗莫贖,學生不勝駭異。
昏暗的燈光下,劉洪起莫名地想起一個成語,燭影斧聲。好象是趙匡胤被他弟弟用斧子給劈了,在燭影之中,可真是一部恐怖片,中國版的哈姆雷特,只是趙匡胤沒兒子,所以就獅子王不起來了。此時,劉洪起心中的燭影斧聲,就是想劈了站立在他頭頂上的這個人。王昺自然不知劉洪起心中所想,他道:“回話!如此汲汲請命,虛張欺瞞。今日允你為朝廷分憂,只怕它日你便是朝廷的深切隱憂。好個欲做西平一柱,可見你有野心。我再問你,你要實說,你立寨於賊寇蹂躪之地,如何耕作,如何濟養寨中百姓,你這一柱如何柱得住?”。劉洪起回道:“起先是要艱困些,學生寨中的糧還是向崇王借的,它日不免向元大人,周王,伯爺伸手”。張國紀卻道:“我並非是寧舍千句話,不捨一文銅。一家難顧三家窮,我是個窮伯爺”。
劉洪起道:“寨中多些軍法,寨外多些奧援,少些猜忌,助學生捐此微軀,做西平一柱,掃除妖氛,以遏狂逞,學生感泣無盡,此心可表天日”。王昺道:“好大志向,好大話語!西平一柱,離了你,中州之事便不可為?”。劉洪起道,學生一時激切失言,駙馬爺未嘗親臨中州,不知中州慘況。王昺道:“說是西平一柱,心中想的卻是中州一柱,這封疏子太康伯代你具奏,福禍卻是你自家取的”。劉洪起還待說,王昺喝道:“小娃蛋子,滾走!”。劉洪起聞言,就地磕了一個頭,沒顏落色地出去了。
燭火下,張國紀正襟危坐,一字一字地認真書寫:太康伯張謹題,為劉洪起借地遷民,據實報聞事。王昺在一旁閉目道:“你只管寫,我不多嘴就是。大明如今還剩下甚,破鋪陳爛套子,由他日鬼弄棒槌去吧”。
國民黨作戰廳廳長郭汝瑰是我黨的人,粟裕與杜聿明幾乎是同時收到國防部擬定的作戰計劃,國軍的處境可想而知。杜聿明知道郭小鬼通共,但證據不充分,郭汝瑰又是蔣介石的紅人,所以只能幹看著。在淮海戰役第二階段,杜聿明決定南逃時,他對參謀總長顧祝同說,這個計劃不能讓郭小鬼知道。於是顧祝同對郭汝瑰說,杜聿明率部要往蘇北跑,實際是往皖北跑。粟裕收到郭汝瑰的這個情報就暈了,因為粟裕在蘇中打過多年仗,知道蘇中是水網地區,國軍往那跑,重武器根本過不了橋,炮車坦克全都扔掉。粟裕緊張了,後來有人問他一輩子打過這麼多仗,哪一仗最難,粟裕就說淮海戰役第二階段,敵人往哪跑,如果判斷錯了,放跑了二十萬國軍主力,這個責任可大了。實際上他是受了郭汝瑰情報的誤導才會如此緊張。電影《大決戰》中,粟裕望著院門苦苦思索,看到兩個新華社的記者來採訪,他便把屋門關了。經過痛苦地思索,最後粟裕叫道,不會地,不會地,從而正確判斷了杜聿明南逃的方向。
杜聿明晚年在病床上談起這段歷史,有人問起他是如何得知郭汝瑰通共?杜聿明只說了兩個字,山東。就不再多說了,可能華野內部也有黨國的人。杜聿明知道郭汝瑰通共,但證據不充分,所以拿他沒辦法。而王昺是根本沒證據,他能把劉洪起如何?郭汝瑰確有通共行為,而劉洪起是根本就沒有造反行徑,劉洪起頂多只是思想犯,王昺對自已的判斷也不是有十足的把握。否則,這位崇禎的姑爹,豈會由著劉洪起日鬼弄棒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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