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虧本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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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軍開拔,三義廟周邊的田野裡又變得空空蕩蕩,地上只留下些營帳紮下的洞眼。已是二月下旬,冬日和煦的陽光暖暖地照在身上,使人們對夜間的寒冷將信將疑,也使智者想起了寒號鳥的故事。日光不輸三月陽春,不足之處是有些風,風卻依然是寒的。三里店留下不多的兵士都住進了民舍裡,迎著日頭,幾個陝西兵端著大碗,坐在三義廟高高的門坎上,彷彿找到了端著大碗坐在窯背上的感覺。旁邊,幾個饑民卻破壞了家的感覺,這幾個陝西兵本應說,吃了嗎,吃上個。他們卻端著大碗起身,往村街上逛去,他們走後,甚至有孩童翻過門坎,去往三義廟裡亂逛。
三義廟內,劉洪起道:“先生這事,使銀子周旋周旋哩?”。對方卻不答話。劉洪起慚愧道:“我這不讀書的人,說句話都叫人掩耳欲走”。練國事只是亂吟道:“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大風吹倒梧桐樹,自有旁人話短長。唉,無非客死瘴鄉,老病衣裳都帶上了”。劉洪起道:“大人不必頹喪,這越是戍遣,越是聖賢道上人物”。聞言,練國事看了劉洪起一眼,問道:“先生在元大人處作幕,怎不讀書?我等文牘纏身之人,才是真正不讀書,敢問先生近來讀何書?”。劉洪起回道:“正在三字經上打攪哩”。練國事笑道,說笑,說笑。
劉洪起道:“廣西雖遠,卻也無限真山真水,可娛老懷。窮山溝苦溜溜,唱不起大戲玩木偶,搭不起戲臺趁崖臺,沒有凳子坐石頭,待客沒肉提泥鰍”。練國事聞言,撫掌大笑,“多謝劉先生開解,劉先生不隨元大人去信陽,留此做甚?”。劉洪起道,傷病在身,騎不得馬,二位大人又走得急。這時,一個小孩跑到門前,手指吮在嘴裡呆呆往屋裡看來,那小孩兩臉被寨風皴得通紅,穿一身臃腫的棉衣,頭戴棉帽,帽子上立著一個做工拙劣的公雞。劉洪起見之一笑。
“帝鄉漫無備禦,深可痛恨,大員受事備賊以安重地,竟如此——”,練國事說帝鄉如何,卻還不知道祖陵也如何了,鳳陽八衛當中有一個皇陵衛,就是專門守衛祖陵的,也沒守住。劉洪起道,據說也不是個樹權攬賄的。練國事自然知道劉洪起說的是鳳廬巡撫楊一鵬,他嘆了口氣道:“伏候聖裁吧,若能落到我這般結局,也算造化”,又道:“老朽六十有三矣,楊大友是科場老前輩,想是比我小上幾歲,我們都老了,早應讓位與可畏少年,三年前楊修齡事敗,雖獲重遣,繼任者洪亨九攻賊特甚,斑斑大才,此番我雖落職,陝撫若能選用得人,平定禍亂,求民膜,致太平,不才死亦瞑目。劉先生,你笑什麼?”。“只怕練大人言中,陝撫一職必會得人”。“噢?先生必有所謂,敢請明示”。
劉洪起想了想,道:“天下才俊甚多,大督洪公自不必說,屈指而論,鄖撫盧大人之才,不讓洪大督,另有一位,才具又不讓洪盧二位”。“噢?敢問先生所指的這第三位是何人?”。“學生但知此人會接任陝撫,天下事,學生知其大略,至於具體而微者,非學生所能窺見”。
練國事聽得心中疑惑,正待相問,差役在門口躬身道:“練大人,該上路了”。練國事只得起身,衝劉洪起抱拳道:“老漢我起程了”,劉洪起連忙起身還禮,一路送到廟門外。三義廟前,練國事道一聲留步,又道,“這把骨頭,原想留著看那老牛耕地夕陽天,竟是夕貶潮陽路八千”,說罷上馬去了。
劉洪起踱出三義廟,向東目送練國事一行往汝河渡口而去。佇立了一會,他道:“到崇王府走走”。身旁一個家僕模樣的人急道:“大人吩咐,劉相公不得隨意走動”。劉洪起道:“元大人吩咐的是不得離了汝陽,我正要進城去,怎麼?”。元默的家人無耐,只得跟著劉洪起去往南門。
崇王府大門口,劉洪起道,卻忘了帶銀子,隨即又道,想是不必開發門包了,又吩付鄭樂密在外等著,不許惹禍,徑向大門走去。崇王府儀衛司的校尉剛要來盤問,卻見從門裡出來幾個人,為首的一見劉洪起,尖聲叫道:“喲,劉夥計,可是喜你,灑家給你道乏了,聽聞爺傷著了,爺大好了呀”,說著做勢要給劉洪起施禮,隨即喝道:“劉洪起!還歡實著呢。好個實誠人!做張做智地誆騙王爺,自家送上門來了,待王爺問結了你的官司,閤家解送著伍,還不差人去尋個保結”。劉洪起道:“老錢,別要雞娃喊叫哩”。錢太監聞聽劉洪起這樣同他說話,眼一瞪,卻是顧不上喝斥,只道:“你誆灑家做甚,丟人打傢伙,叫世子給了個大沒意思,你說的那些,沒一宗見著影的,騙王爺的糧,誆王爺的地,個殺才,可惡多著哩”。劉洪起罵了一聲小人情狀,又罵道:“別擱我跟前扭騷,一戧去”,便徑直往裡走去。把門的兩個校尉竟是聽呆了,他們用眼神徵詢錢太監,錢太監卻嘆道,如今世事不同了,便出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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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崇王朱由樻正捧著邸報觀瞧,邸報上道:城破,慷慨輕生,泣別親闈,以身投井,以帶自縊,如孫室十八歲女巧姐,生員譚法周之妻姚氏,各抱幼子投汝水死,節烈千秋。御賊死者,右所百戶張輔,致仕同知徐光,原任知縣孫邦瑞,生員劉佐才。鄉約吳文堯父子罵賊犯刃,一門雙義,其餘被擄遇害者不計其數。
說的是半個月前,上蔡被闖塌天與混十萬攻破的情狀。朱由樻嘆了一聲,放下邸報,世子朱慈輝道,父王還看做甚,抓心撓肝地。朱由樻搖了搖頭,道:“咱們姓朱的還都一眼現在哩活著”,這時,門外稟道,走鹽的劉洪起拜見。劉由樻聞聽,立即坐直了身子。
不多時,劉洪起跪在崇王面前道:“小的來叩王爺的安”。“承受你了,待茶,坐”,朱由樻吩咐道。“小的不敢”。朱慈輝在一旁道:“劉夥計此來,是借糧呢,還是還糧呢,若是借糧,確山遭了賊,莊稼都焦在地裡”。劉洪起半個屁股落在椅子上,笑道:“世子差了,這離夏收還有三個月”。朱慈輝道:“你這是笑我不識稼穡?”。“小的豈敢”。“下去”,朱由樻揮手道。朱慈輝聞言,看了看父王,呆了一呆,也只得躬著身子出去了。
待朱慈輝下去後,朱由樻道:“還有心來看我這閒涼王爺,我也不得出城,外間咋樣了,我知道的也不真,恁是個到處撥撓著找食吃的,咱主僕擱一坨好好拍拍閒話兒。怎麼?也不置辦個盒子,空搭著手上門?”。說得劉洪起笑了,劉洪起回道:“不成個禮數。小的上門,也未見王爺打雞子,殺小雞”。朱由樻聞聽,冷笑道:“只知你不知機,卻不知你還不知進退,一年長工,兩年家公,三年太公”。劉洪起聞言,只得起身跪在地上。
朱由樻道:“甚張家口晉商通敵,是哪路江湖朋友說與你的?江湖妄人。聽了你的話,孤大著膽子上了手本,皇上只回知道了,再沒個音信,不定要將你拿解去京究問,犯了欽案,也沒人替你做個開手,木要攀累到孤”。劉洪起心道,和我來這套,他道:“小的前番叫錢老公代話,有個孫傳庭,不日便要起為陝西巡撫的,王爺可知半個時辰前,小的與誰敘談?”。崇王道:“你在與誰敘談?”。劉洪起道:“練國事,昨黑個與洪總督一同來的,天不亮洪總督上信陽剿賊,留下他,將才他由東門渡口走了,是發配廣西,看情形,走南直隸道路”。
錢太監轉述過劉洪起的話,說有個姓孫的將接任陝西巡撫,沒多久,陝西巡撫練國事果然落職了。念及此,崇王詫異道:“噢?你是說,練大人一去,那孫傳庭——”,劉洪起道:“似乎中間還隔了一位,王爺且待到七八月份”。這卻是劉洪起記岔了,孫傳庭起為陝西巡撫,是崇禎九年三四月間,他卻記成了崇禎八年七八月,在練國事與孫傳庭之間,不是隔著一位陝西巡撫,而是隔著兩位短命的陝西巡撫。
崇王哼道:“哼,等到那咱,你還要騙我多少糧?”。“王爺,小的此番是與巡撫元大人一同來的,元大人隨洪總督去信陽了”。聞聽劉洪起與地方最高長官在一起,朱由樻不由一驚,他道:“你是說——”。劉洪起道:“天機,天機,皇上說知道了,王爺便裝做不知道”。什麼天機,難道劉洪起又對元默說了些什麼?卻不是自已能打聽的,他只知道錢太監上回的話果然沒錯,這劉扁頭果然與官府勾搭上了,繞開了他這閒涼王爺。失落當中,朱由樻半晌無言,最後懶懶地道一聲起來吧。
“劉朝奉何時變得如此學問優長,無所不知?又扒上了元大人的門框,莫以為孤不知道,瞅住空你便露露,將孤當成魚釣,怕是元大人也是你鉤下的魚,好活動個人兒,只是這一手也扎眼了些,怎麼,算計停當沒有,又待算計孤什麼?”。“小的來拜王爺正為稟告,昨個小的在夢中又見著那後世之人”。“後世之人?”。“正是,錢老公前次問小的,天機由何處得來,此事豈是他能與聞的,所以小的就——”。“莫管他,你說,你說——”。
“那後世之人距今三百七十年,將後世見聞說與小的,說鳳陽祖陵西北三十餘里,淮河北岸不遠處有一碩大土丘,乃是春秋什麼國君之墓”。朱由樻聞言,想了想,道,可是鍾離國君?劉洪起道:“正是,王爺還說小的學問優長,王爺這學問——”。朱由樻道:“鳳陽古稱鍾離,是孤的老家,孤怎生不知,後世之人說與你這個是何意?”。
“小的想了一清早,或與祖陵被兵有關”。“什麼,祖陵被兵?”,朱由樻聞言站了起來。劉洪起道:“王爺勿驚,此事切不可傳揚,要不了許久,皇上還要下罪已詔哩”。朱由樻急切地盤問起祖陵被兵的具體情狀,劉洪起只道是天機,天機。難怪朱由樻如此急切,古人把風水看得無比重要,淮安高家堰圈堤,首要目的就是保祖陵,其次保漕運,再次才是百姓,高家堰湖底已高於朱元璋祖父曾祖父的陵墓,後來導致泗州城的陸沉。也就是說,高家堰如果決口,哪怕淹死幾十萬百姓,甚至斷絕了漕運也要保祖陵。漕運關係到國本,但以古人的思維,祖陵關係國運,要高過漕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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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朱由樻盯著劉洪起,道:“以五色土培植祖陵王氣,鍾離國君墓中有五色土?你今日所說,若是有一宗不實——”。“小的罪在不赦。小的還未說完,後世之人又說西安祖龍陵周遭埋有兵馬大陣,皆是陶人陶馬,只需在祖龍陵周遭打些探方便可尋著”。
朱由樻聞聽又是一驚,他問道:“甚叫探方?”。“就是打些井,打深些”。崇王道:“兵馬大陣?可是關乎到朝廷武運?”。“小的也不知是何意,八成是,武運長久”。
城外開過車隊,是為官軍運糧的,在一處坡前,十幾個人拉著繩子將馬車緩緩地放到坡下,因為馬車沒有閘,但凡下坡就如此處置。
崇王府書房內,崇王道:“聽說你平了二郎寨,加上璞笠山的人,你如今籠共有幾個人?”。劉洪起聞言,五指伸開,手腕轉了兩轉,這叫一不浪。崇王道,五百?“五千”,劉洪起回道。崇王聞言一驚,只聽劉洪起道:“二郎寨收了三四千人,都是賊,叫俺殺的殺,攆的攆,剩下的多是老頭老嬤嬤,拿不動刀槍”。崇王聞言心道,這叫此地無銀三百兩,我還沒說什麼,你就說收服的都是些拿不動刀槍的。只聽劉洪起又道:“這幾千口子咋養,璞笠山積的那點糧不頂戧了,小的來尋王爺,又是為打帳”。打帳就是賒帳。
崇王道:“孤的贍地多在確山,平日裡,地都種哩稀毛禿樣,如今確山又殘破得厲害,孤不比往年手頭松泛,手裡就這不倆錢,哪還有糧借與你”。聞言,劉洪起半晌無語,崇王道:“咋哩,鱉氣不吭,沒尋到好處,心哩憋鬧?”。
劉洪起道:“王爺的秋糧收在先,確山殘破在後,王爺是想留著糧,趁如今地價低——”,“混帳話!與孤說話越來越沒有王法!”。劉洪起聞言又跪了下去,朱由樻心道,這個劉夥計,越來越向家公太公方向發展,對他卻也無可奈何,在天機上,劉洪起是賣方市場,如今又和元默搞在了一起。他只得又道起來吧,先借與你三百石。劉洪起心道,一個鐘離國君墓,一個兵馬俑,只賣了三百石糧,這生意做濫了,買賣做虧了。
“孤有一事解不開,你既藏著天機,早晚去京面聖的,還經營那寨子幹啥?”。
“王爺,河南為天下腹心,後世之人指點說,我得湊和些鄉愚辦賊,不然日後無以制中州賊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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