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劉洪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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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劉洪勳等人去了後院,只留下孫名亞坐在床頭。孫名亞捧著一隻木盆,盆裡是一隻碗,劉洪起將一包白色粉末倒入盆中,水沸騰起來,過了片刻,劉洪起摸了摸碗裡的水,有些熱,他道:速熱軍糧。聞聽軍糧二字,孫名亞方才明白,他想了想,道:“能行。北山甚多石灰,若有一日寨子被困,薪柴燒盡了——”。劉洪起道:“老孫,你腦子果然好使,遼錦的祖大壽,日後便是吃這個虧,兩三萬人沒了燒鍋燎灶的傢伙,這便降了”。孫名亞驚道:“怎地?是大淩河之戰的祖大人?”。劉洪起道:“穩頭是他,日後他還要守錦州,錦州屯糧倒是多,就是待薪柴盡了,士卒吃生米,也只得降了,這回可是真降,沒何可綱攔著”。孫名亞驚道:“先生所說,肇於何年?”。劉洪起道:“七股八杈的,我也記不得了,少則五年。這還不算了,為救遼錦,洪承疇十萬大軍兵潰松山,朝廷的氣數便盡了”。孫名亞聞聽最後一句,頓時站了起來,驚呼道:“先生莫要作耍!”。劉洪起道:“我知道的多著哩,說來你也不信,只說個近的,四個月後你且看著,鳳陽祖陵有失”。孫名亞聞言,又一次沉浸在震驚當中。
“朝廷喪師失地也不是一回了,皇上這一手不行了,成天無非是沒奈何,又是個不論理的,只怕沒有個好下場頭。水旱凶荒,日甚一日,十年後,世道將潰於狂瀾,但還有一分指望,咱們只為天下辦幾件實心事,於萬死中分一條生路,可不是為他老朱家”。“先生,今日如何說這些犯名份的話?”。“不是犯名分,是大逆,我只說與你老孫,連大哥都不曉得”。“先生,十年後將如何?”。“好了,且待到明年正月十五,看看鳳陽祖陵被我言中否。咱們能顧上大局還早,如今只將小家經管好,只此一念,寨中如何?”。
孫名亞聞聽詢問,呆了呆方道:“先生出來多日,寨中都記掛先生,驢三幾個也回來了,非要跟來,俄沒叫,寨中正織著布哩,就是織機少了些,修寨緩了些,沒火藥,炸不開地基——”,孫名亞坐在劉洪起床頭絮叨著。劉洪起問道:“我多日不在寨中,只怕老孫你使斷脊樑操碎心,寨中可有人不聽使喚?”。孫名亞聞言一怔,只道:“都好哩,都聽招呼”。劉洪起只是盯著孫名亞的臉。
“先生,你——”。
劉洪起道:“必是洪勵,他那性子我知曉的,去叫洪勵來!”。孫名亞道:“七爺也還規矩,就是四爺出事後——唉,不想四爺如此沒福,那天大爺糾領著幾十騎到寨中,要將寨中的弓手調走,為四爺報仇,俺抱住了大爺的馬腿,方才止住,自此七爺與俺話就少了,也是情有可原,過過便好了”。
劉洪起道:“可見我沒用錯人,若是將寨子交給洪勵,人已然死絕,洪超若是撲山虎殺的也就罷了,人家已然賠了禮,這下火併才叫冤,將洪勵叫來——”。“先生,你當著俄的面數落七爺,體面上委實不好看,叫俄怎處?也替俄周全周全”。“這個想頭便是錯,若怕得罪人,朝廷便是好樣,大官小官皆怕得罪人,得過且過,在萬般事項上和稀泥,將千般事業都敗光”。
晴空萬里,南天上一大朵雲彩被天風許緩地吹著,吹著吹著,吹成了星雲狀,又從星雲慢慢地淡了,散了。葉子一日黃似一日,孫名亞拎著一隻盆來到院中,一陣風吹來,略覺涼意,他揚首看了看天,心道天涼好個秋!這是座兩節院,這是前院,中央是口井,孫名亞將盆放在井沿,心中想的可不是速熱軍糧,而是劉洪起那番關於國運的話。“洪承疇十萬大軍兵潰松山,朝廷的氣數便盡了?”,他心中反覆播放著劉洪起這段話。區區一個松山之敗,朝廷便完了?啊?還有流賊,難不成流賊成了氣候?流賊與韃子亡了大明後,他們相互之間就沒有一戰,天下最終誰主沉浮?“唯有付之長太息耳”,孫名亞對著井裡的自已,自語道。
終於,孫名亞離開了井沿,穿過月門,往後院去了。這個時代由於沒有玻璃,採光差,所以後院一圈的屋子,每間屋子一面牆上都是窗,上面蒙著油紙,透光差,隔音也差。後院東屋裡擺著兩張床,裡頭睡的是鄭樂密,外間睡的是郭虎。另有一人,長得象老版水滸裡的西門慶,正坐在郭虎床頭亂侃,此人正是劉洪起的七堂弟劉洪勵。孫名亞上前,只道,七爺,劉先生喚你。
片刻後,劉洪起房間。劉洪勵道:“二哥一向精能,這一陣子卻叫兄弟們看不明白,哪裡撿的一個教學先生,待得比舅爺還親,得了荊州一樣。是親不親便要做喬家公,寨中那點事,兄弟們哪個經管不好?拿著元寶找錢花,牽著馬兒找驢騎”。接著,“啪”地一聲,卻是劉洪起拍了床沿,“不知道羞臊,哪一個經營不好?可知鋤把子是直的,鐮刀是彎的,石榴樹打棺材,橫豎不夠料。不是我野地裡撿的這個孫先生抱著大哥的馬腿,你這當兒都入土了,只怕還沒張席子卷埋。你當我是在拉桿子?沒讀書人幫咱,咱就是拉桿子”。“二哥!俺黑汗白流,使死使活,連明徹夜地在寨中操勞,你便這般裁壞自家兄弟,還不夠外人掏把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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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外人!”,說罷,劉洪起打量著劉洪勵,酸道:“拾掇得嘎妞妞哩,出挑了點小模樣,燒不下你了,拐孤得,不知道驢耳朵長馬耳朵短。自小便掐尖,四叔有甚好吃好喝,都先緊著你,眾兄弟當中,我最不待見的就是你。時夜也有長和短,河裡蓮花開不齊。我本等就不願你來,我謀劃的事體,你不照,你便是那小腳婆娘,行不得長路,我替你算計,及早還是隨大哥走鹽去”。
“二哥!你——好,好——”,劉洪勵怒衝衝地下了樓梯,到了樓下,出了店門,竟是上馬而去。店中的夥計見情勢不對,快步去了後院,去叫劉洪勳。劉洪起之所以不待見劉洪勵,只因劉洪勵長得象後世的一個人,是踢球的,叫張玉什麼玩意。
劉洪勳上得樓來,對劉洪起道:“咋了?又犯啥擰筋,說了啥?老七沒顏落色哩走了”。劉洪起只道:“花裡胡哨哩,我不待見他。姑息寬慢,節制不行,以不材荷擔非份,有可駭之慮,今個不緊著些,將來便是一片稀糊爛”。劉洪勳道:“說的啥?如今你這性子,一句話能將人衝到南牆上去,好在是自家兄弟,若是旁人,聽說那天你毀罵吳敬傑,兄弟們聽著好不寒心”。
這時孫名亞也上樓來,靜靜站在一旁。劉洪勳道:“以往你不曾錯待兄弟們,這是咋了。崇王,是咱們好不易尋的一條門路,你卻要把它斷了,我也強不過你。好男不吃分家飯,我只有些扳倒樹掏老鴰的笨氣力,老二,你再將騎隊聚起來,領著兄弟們接茬幹,乘便修你的寨子,兩不誤。莫再裝迷瞪僧,聽大哥一句,人都叫你狠命地得罪完了,再這般下去,只怕你牛籠頭打水一場空。咋?不吭氣?”。
劉洪起道:“以往不曾錯待兄弟們。停餉算不算錯待?停餉不因我是慳頭子,只為辦大事,算不算錯待?大哥,我說了,咱要使出把篩子,招致些重義輕利的人才中。大哥,你行了一天路,早些洗刮洗刮歇息罷”。劉洪勳怒道:“滾熊!你奏是這般與大哥說話的?”。劉洪起道:“大哥,許多事你不明白,自有你明白的那咱,你思想的只是一時,我思想的是長遠,你思想的是小家,我思想的是大家,沒有長遠哪有一時,沒有大家哪有小家。就說這個走鹽,還能走幾天?你還一心二心地想著不放。說句不中聽的,咱還能活幾天,俺還能不能看到大丫代親,都是難說的。大哥,你想的和我想的不一樣。我如今身上不好,害疼”。劉洪勳對劉洪起的話似懂非懂,只是最後一句他聽懂了,這才想起劉洪起身上還有傷,只道你好生將養,治國平天下還指著你,便徑直下樓,往後院去了。
一個小廝拎著兩隻新買的尿壺,到了後院東屋,往鄭樂密與郭虎床下,各置一個。鄭樂密躺在床上正在感嘆:“這回老王連屍首都沒尋著,咋向員外交待,這兩個可是中表親”。郭虎躺在外間問道,啥叫中表?
鄭樂密道:“就是姨表”。郭虎聞言,長嘆口氣。這時,劉洪勳進來了,他剛才在門口聞聽鄭樂密的話,才想起劉洪起此行,不但折了劉洪超,還折了十幾個從密縣請來的幫手,欠了一堆人情,自家還身負重傷,念及此,他沮喪地坐下,失去了閒聊的興致。半晌,劉洪勳方抬起頭,無力地問鄭樂密:“鄭兄弟這回出來,家中可有啥惦記?”。言下之意,是要與鄭樂密家中送銀子,鄭樂密沒心沒肺地道:“窮家破業,賊來不怕,客來怕”。
樓上。劉洪起吩咐道:“回去後,將驢三和那三個馬伕喚來,只說來端尿盆”。孫名亞疑惑道:“先生這是要?”。劉洪起道:“傷筋動骨需百日,豈能虛度,誰在俺身邊受教,誰便成才,往後成我的羽翼,我身邊這幾丈遠是資源,資源,懂麼?大英雄必有羽翼,羽翼便是由人主身邊這幾丈方圓飛出去的”。孫名亞聞言點了點頭,這話他懂。
“只說來端尿盆,旁的莫說,莫私下交待,壞了我的察考,俺不願日後出個馬伕幫”。孫名亞聞言不由一凜。
夕陽遠遠地成了一隻小紅球,雖染紅了西天,卻未能染紅潁河,洪荒之意呈現在西天,臨潁城頭上的軍漢對此景仿若不聞,只是麻木地朝向遠方。世界是需要低情商的人的,或叫生理意義上的人,讓他們代替機器人,否則,許多乏味枯躁的工作便會落到莊士這種人頭上,那真是一種折磨。此時,這縷魂魄幸運地在城內的一間木樓上,構思著空中樓閣。
“向南防禦向北發展,南陽府是流賊巢穴,莫與之爭,便是爭下了,南陽府不通水運,如何輸糧?開封府雖在朝廷手中,也只是一時,開封府水網密佈,正宜運糧,是謂向北發展。向南防禦,咱們只防御汝寧府,汝寧府有汝河,淮河,便於運兵運糧,依託水運打一打,若是去南陽府剿賊,無水路可通,如何運糧?咱們處於黃淮之間,黃與淮走哪路,或兩路並走,日後再定。糧道是命根子,咱們只沿著船能開到的地方展布,旁處莫去,去也只為向朝廷效忠,打幾仗便回”。
孫名亞專注地聽著,這時,他遲疑道:“由潁水與汝水入淮,數百里細細一線,若是一處被斷——”,劉洪起道:“我有堅船利炮,只要他不將河挖走,咱的運道便不得斷,往後你就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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