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心硬

衛雲嵐並沒有將這點痛當一回事。</br>上輩子她忍受過的疼痛，比這要重得多，單是最後那一杯穿腸破肚的毒酒，就遠勝這點皮肉之痛百倍！</br>可後來作為鬼魂飄蕩在晉陽侯府的那些年中，她時而回想起來竟會覺得，哪怕能感受到痛也是好的。至少會痛，就還是活生生的人。</br>“小姐，會留疤的……”</br>聽雪眉頭都皺成了一團，她們細皮嫩肉的小姐，從小到大身上都沒留下過一道印子。</br>“沒事的，抹了藥就好了。”衛雲嵐從聽雪手上拿過裝著藥膏的盒子，“我自己抹就行，你們也累了一日，快點躺下休息吧。”</br>兩名丫鬟到底倔不過自家小姐，只得放下藥膏與帕子，上炕躺下。</br>衛雲嵐用指尖蘸了藥膏，塗抹在傷處，全程一聲未吭，觸碰到傷口時塗藥的動作也絲毫沒有停頓。</br>羽七在旁默默看著，心底不由生出幾分欽佩，高門大院中的貴女畢竟與她們這些從小千錘百鍊的武夫不同，能做到如衛雲嵐這樣不叫苦、不喊痛，屬實不易。</br>“明日上路，我放慢些速度。”</br>“沒事，我能撐住。”衛雲嵐搖了搖頭，“左右不過就剩下一日的路程，快些趕到遂江與爹孃會合，之後有的是時間再歇。”</br>羽七聞言便不再勸了。</br>換作是她，在沒確認家人安危以前，也不會有心思休息的。雖然，她早就沒有了家人。</br>衛雲嵐抹好傷藥，炕上兩名丫鬟已經憨憨入眠。</br>她攏好衣服，不多時也沉入夢鄉。</br>而此時，遠在百里以外，在路邊停靠了近兩個時辰的騾車，再次向著西北方向前行。</br>這路並非官道，而是一條山野小路，沿著這條路穿過前面的山嶺，再向西北行進五十里，便能進入遂州地界。</br>騾車才行進不足一刻，忽然又慢了下來。</br>趕車的穗禾回身朝車廂內稟報：“夫人，前面有一隊難民。”</br>這條路並不寬闊，兩邊都是嶙峋的碎石，不適宜騾車行進。無法繞路，再往前走必定會與難民正面相遇。</br>高氏挑開車簾，向前眺望，前面這一隊難民應當是從遂州那邊逃過來的，約莫有五六十人，壯年男丁只有寥寥十餘，大半都是老幼婦孺，其中還有好幾名婦人懷裡抱著孩子。</br>高氏懸起的心稍微落下少許，卻沒有就此鬆懈下來，“全力趕路，經過他們時不要停。如果有人攔車，你就直接動手，不必問我。”</br>“是，夫人！”穗禾一聲應下，緊了緊韁繩。</br>原本懶懶散散的騾子，頓時奔跑起來，速度比原先快上近半。</br>車廂裡，程月娥抱緊懷裡的小嘉容，挑起旁邊的簾子，有些緊張地想往外看。</br>還沒等她看清外面的情況，那剛剛挑起一角的簾子，就被高氏急忙壓下，“別探頭。”</br>她們這一車，除了女眷便是幼童。</br>如果暴露在難民面前，便如同掉進狼群的肥肉，只有被蠶食的份！</br>“從現在起，別出聲。”高氏輕聲提醒。</br>程月娥將懷中的襁褓又緊了緊，靠在她膝頭的嘉言也跟著使勁點了點頭。</br>騾車與難民間的距離不足一里。</br>奔跑起來，不過片刻就到了近前。</br>那些難民破衣爛衫，許是逃難匆忙，身上帶著的東西也寥寥無幾，隊伍中還有幾人受了傷，粗糙包紮的傷口上隱隱透著血色。</br>看到眼前的騾車，許多人眼底都流露出希冀之色。</br>當看清趕車的僅僅是一名身形瘦弱的女子之時，那眼底的光彩更是瞬間放大了數倍。</br>“姑娘！”</br>“行行好，給口吃的吧！”</br>“我們一天沒吃飯了，求求您，大發慈悲……”</br>隊伍中的婦人與老者接連對著騾車開口乞求，跟在她們身邊的孩子也爆發出陣陣哭聲，聽得人心裡頗不落忍。</br>趕車的穗禾卻板著臉，面無表情地抓緊韁繩，一絲一毫眼神都沒有分給旁邊的難民。</br>難民見狀，叫喊得更大聲了。</br>隊伍中那十幾名壯年男丁，一邊求著“姑娘給些吃的”，一邊還從兩側不斷向騾車靠近。</br>眼見騾車絲毫沒有停下的架勢，彼此使了個眼色，同時朝趕車的穗禾抓去。</br>打頭的那名高壯男子，手剛抓住穗禾的手臂，就被她反手扣住，整個人掄起到空中，朝另一側甩飛出去。</br>還未動手的難民見狀，紛紛看傻了眼。</br>難怪這騾車敢獨自上路，原來趕車的女子竟擁有如此神力！</br>趁著難民們晃神的功夫，穗禾拽緊韁繩，趕著騾車向前衝去。</br>阻攔在騾車前面，試圖用身體將騾車攔下的婦人們見這架勢，怕被蹄子踩傷，連忙向旁閃躲，騾車終於得以穿梭而過。</br>擔心難民會折返追來，又向前趕了數里路，才漸漸放慢速度。</br>程月娥舒出一口氣，後怕地拍了拍胸口，“太嚇人了。”</br>她方才分明聽到車旁那幾個男子當中，有人說道，“就這一輛車，我們這麼多人，直接搶了便是。”</br>可想而知，但凡她們剛才敢停留一瞬，下場必定是被難民搶劫一空。</br>運氣好或許只丟失財物，運氣不好怕是能不能留住命都不一定。</br>“還是娘有先見之明。”若是她自己，難保不會對那些懷抱幼童的婦人動惻隱之心。</br>“如今不比在京裡時，我們先得自保，才有資格同情別人。”高氏何嘗不同情那些遭了難的婦人與孩童，可她知道，這時對別人心軟，就是對自己心狠。</br>只有硬起心腸，才能在這世道平安活下去。</br>“今日多虧了有穗禾在。”</br>高氏想起將穗禾差遣來保護她們的女兒，擔憂地喃喃自語：“也不知嵐兒她們現在怎麼樣了？”</br>…</br>衛雲嵐這一覺睡得格外安生，伴隨著公雞啼鳴，她睜開眼，屋中已有淡淡米香飄蕩。</br>凝霜端了碗粥過來，“婢子找薛老伯換了兩根番薯，這番薯粥格外香甜，小姐你快嚐嚐。”</br>米粥甜糯，晨光灑進屋內，身上與胃裡都添了幾分暖意。</br>就在這時，村子裡倉促的喊聲，打破清晨這份寧靜。</br>只聽有村民大喊著提醒道，“官差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