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滴答滴答落著,降在瓦上,落在屋簷,透明水滴順著簷廊墜下,形成一張雨簾,雨聲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小幾上香爐靜靜燃著竹香,香煙嫋嫋,雨潤帶著竹香,室內顯得安靜舒服。

秋月匆匆奔進來,一面大聲嚷嚷,“小姐,小姐。”

她們幾個陪嫁到現在為止都沒改口,還是喊小姐,因此羽光院的下人很好分,喊四少夫人的,那就是蘇家僕人,喊小姐的,是閔家陪嫁。

齊嬤嬤斥責,“小聲點,小姐正在喝藥呢,吵什麼。”

“不是啊。”秋月一臉著急,“夫人過來了。”

這下別說齊嬤嬤,連閔天雪都驚了——她已經醒來快一個月,蘇夫人雖然有派人送些人參燕窩,但從來沒有出現過,怎麼突然來了?該不會聽說她好一點,又想來逼她吧。

不怕,她是連續兩年業績第一名的閔天雪,可不是那個脆弱無助的閔九娘。

就算蘇夫人不來,自己也會去找她,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蘇夫人以為鎮西將軍府是什麼好地方,在她眼中不過就是座惡靈古堡而已,人少冤魂多,蘇夫人連閔九娘想當個妾室都容不下,當年對丈夫的妾室還會少下手嗎,蘇定邦堂堂一個鎮西將軍,卻只有三個孩子,唯一一個由姨娘生出來的還沒能長大,說蘇夫人沒使手段,她還真不信。

窗外傳來一陣此起彼落的“見過夫人”。

就見蘇夫人梳著高高的百花髻,插著一支鏤空菊花掐絲金釵,東珠耳環,身上一件仙桃紋錦衣,八寶妃色繡裙,在七八名僕婦恭敬的簇擁下繞過屏風。

蘇夫人的表情很是複雜,看著她的神情中嫌棄又帶有一點無可奈何,在蘇夫人的想法裡,閔九娘這樣的商人之女果然太不懂事了,想撞牆怎麼不拿著休書出門再撞,撞在蘇家大廳,這讓她怎麼處理。

她當家多年,實在沒遇過這種情形,前陣子回了孃家一趟,跟母親談起,反被母親還有嫂嫂教訓了一通——閔九娘一日沒被休棄,就一日是蘇四少夫人,面子總還是得做的,子卿平安歸來之際鬧出個好歹,可不是讓子卿惹人非議嗎,她何苦這樣逼迫閔九娘?兔子逼急了都咬人呢,何況是個大活人。

嫂嫂說,閔九娘自願為妾不就行了,別惹出人命。

母親也直罵她糊塗,一門父子皆一品,這是多大殊榮,多少人睜大眼睛等著蘇家鬧笑話,她這當家主母也不謹慎點,是,子卿有個商人妾室是不好聽,可是正妻尋死更糟糕,鎮西將軍府這麼大,不差這一個人吃飯。

蘇夫人被母親還有嫂嫂接連罵了一頓,也想清楚了些,就委屈子卿收個商人妾室了,不然怎麼辦,閔九娘都以死相逼了,這時候蘇家真不能出事。

所以管事娘子來說,四少夫人這幾日能下床了,她便來瞧瞧,一方面也安安閔九孃的心,讓她別再覓死尋活。

另一邊,閔天雪見到蘇夫人,內心實在不喜,但知道自己頂著閔九孃的身份,也不好太過出格,於是假裝要下床,又假裝頭還很痛的倒了回去繡被中,“跟婆婆告罪,媳婦頭還疼得很,下不了床。”

蘇夫人當家多年,自然看得出她演技拙劣,但能怎麼辦呢,她額頭上都還泛著淡淡青色,總不能揪她下床吧,於是只好說:“你人不舒服,就躺著吧。”

“謝婆婆。”

“都下去吧,我跟四少夫人有話要說。”

秋月猶豫著,臉上寫著“婢子在這裡保護小姐”,直到閔天雪對她點點頭,這才垂著手出去。

躺在床上的閔天雪就跟坐在床沿的蘇夫人兩人大眼瞪小眼,閔天雪可不是閔九娘,她不但不會怕,還很能忍,工作多年,已經把“敵不動,我不動”的道理參透,蘇夫人不可能逼得動她,在閔天雪看來,蘇夫人只不過區區一個內宅婦人,哪有上司跟同事可怕?

閔天雪靜靜的數著窗外的春雨落地聲,一滴,兩滴,就這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蘇夫人終於敗下陣來,先開口,“你身體可好些?”

“回婆婆,已經好多了。”

“藥可都有按時吃?”

“有的,丫頭們很盡心,一日三次煎藥,不曾偷懶。”

然後就安靜下來。

閔天雪繼續數著窗外雨滴聲,蘇夫人卻奇怪,她怎麼不求自己了?

雖然已經在母親跟嫂嫂勸說下同意讓閔九娘當妾室,可是,現在跟她想得不一樣啊。

她以為今天過來,閔九娘會從床上爬起來,跪在她腳邊,潸然淚下,苦苦哀求,自己就讓她求,然後高高在上的點個頭說“好吧,那就當我們子卿的閔姨娘吧”,然後閔九娘痛哭流涕的感謝——奇怪,她怎麼就在床上躺著,不講話了?

四周寧靜,落針可聞。

許久,蘇夫人忍不住再度開口,“你就沒話想跟我說?”

“沒有。”

蘇夫人啞然。

閔九娘不開口,也只能自己開口了,“你那日說想做子卿妾室,我想想,就允了你吧,畢竟你入門快兩年了也沒有大錯,只不過你可得跟我保證,好好侍奉將來的四少夫人,安靜點,別惹事。”

“婆婆,我想清楚了,我不為妾室。”

蘇夫人一驚,“你要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