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男子聽了流雲獸的這番話,眼中陰鷙叢生,心中是絕然不相信少女留在那座玄黑的宮殿之中便是為了上破天道。只是他越往深處想,心裡先是生出幾分疑惑來。

疑惑的是青雲宗中之人皆認為她與春谷師伯的死脫不開干係,可她不知情,何其無辜,如此情形之下,她是否心中會生出對著舛然命運的怨憤與不公來。那時他心中確實生出了些許的疙瘩,她素來心細如髮,難道便看不出來。因此他便更加疑惑,若她曾許諾過全部心意之人懷疑了自己,是否會心生如淵無望。

這幾分疑惑之後,沈雲謁心裡又多了幾分帶著極痛的疼惜。

她從小便似一顆雜草般自石縫中生長,後來綠蔭遮蔽,眾人才瞧出了這竟是一顆挺拔的松柏,於是拔其根、削其枝葉、覬覦其果實,那麼這少女該如何才能從泥沼一般的無望命運中脫身,以己身獻祭,破眾生的累累枷鎖。

青衫男子從窗邊走了過來,將那兔子提在自己懷中,他看向樓泓引,“樓師叔,即便這流雲獸是阿憐的靈寵,即便是她親口說了這樣的話,可我還是要去。”

樓泓引臉上的怒色漸漸地退去,他拎起自己的劍收回腰間的劍鞘裡,“她是我徒兒,我亦要前去。”

一旁的白衣老者面色肅穆,他將落在窗外的目光收了回來。疑林朝樓泓引望了過去,內裡含著安撫之意,“這陣法絕不能成,我等身為這有生界中百萬生靈其一,又怎能束手置身事外,此番是免不了前去一遭。”

封睨望聞言,便也沒了話可說,屋中幾人皆伸了手朝他緩緩行了一禮,朗聲道,“自當如此。”

深淵之下便是那石陣所在。

碎石滿地,在茫茫的曠野之上佇立著九根倴天而去的巨大石柱,石柱呈環形,中間有一座不知何時建造起來的玉臺。葉星憐多看了一眼,便知曉那應該是陣眼所在。

空中巨大的旋渦還在緩緩地遊弋,有道道粗壯的紫色劫雷在沉綽的烏雲盤旋,這曠野之上卻仍舊無風。

喻競舟一揮衣袖,便有幾件東西自他袖中飛了出來,緩緩地落在了那九根石柱中間空出的小臺上。灰衫男子一笑,從最右邊那根石柱依次指了過去,“璇璣閣的紙嬰,是我取得的第一件至寶,江藍霽絕對猜不到是我殺了他滿門。這菩提十八道的兵甲萬卷是我那老友所予,即便會揹負叛師叛宗門之責,他依舊交到了我手裡。扶月閣的問心燭、梵音妙舟的蓮海燃情爐,那鮫人一族的喉間玉我未能拿到手,但這世間的至寶又何止它一件。”

葉星憐看著那小臺上安安靜靜擺著的寶器,哪一件不是任修士們似餓狼一般爭搶的,她看著那八件東西,心中突然一跳,猛地抬起頭朝灰衫男子看過去。

喻競舟笑而不語,只是下一瞬有道人影漸漸地走了過來。白衣男子雙手捧著一隻木托盤,上面躺著一隻泛著曜黑光芒的東西,一時竟看不出究竟是個什麼物件。

隨著那人越靠越近,葉星憐緩緩地眯了眯眼睛。

這一身斯文書卷氣的白衣男子正是那時追著段屏而去的人,少女嘴邊緩緩地露出一抹極為諷刺的笑容來,原來喻競舟不僅修為高深造陣了得,手下竟然還有這般能玩弄人心的高手。

解山河走到二人面前,單膝跪到了地面上,將手中那木托盤高高舉到喻競舟的面前,“聖蠱之心在此,請尊主一覽。”

那盤中的東西看不出模樣但卻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清香,喻競舟手指輕動,一陣風揚起便將那泛著曜黑光芒的聖蠱之心帶到了小臺之上。葉星憐心中是止不住的愕然,她回過神來看向那跪在地上的白衣男子,“你取了那位姑娘的心。”

那位用上千種毒物炮煉成爐鼎的黑衣姑娘,一滴血便是一種致命的毒藥亦可以是救人的靈丹,行事詭譎,但竟也有幾分不諳世事的稚氣。

想來是從小便被困在一處,終日與毒物相伴、與藥桶相生。葉星憐兩道長眉朝內一皺,一隻手緊緊地攥緊了,她指尖溢位一絲銳利無匹的劍氣來,自解山河的臉龐山劃過,“便是這樣的一個陣法,不知是以多少人的性命為基石如今才終於將它造了起來。這位公子,若她對你有惡意,你此時怕是已經化成了一灘血水,你心中,便一點也無愧疚之意嗎。”

解山河臉上雖被少女的劍氣劃出一道細長的傷痕,卻遲遲不見有血跡流下,他微微一笑,手中的木托盤在一瞬消失不見。男子抬起頭,望向葉星憐,“姑娘說笑,在下乃是顆石頭化身,無心無情,又哪裡來的愧疚之意呢。”

葉星憐聞言一愣,嘴邊緩緩地露出一個澀然的笑容來。

“罷了。”喻競舟敏銳地瞧出解山河臉色的黯然,他抬手輕輕一擺,“這裡沒你的事了,下去罷。”

白衣公子緩緩地站起身來,朝著喻競舟俯身一拜,“山河告退。”接著便悠悠地轉身離去。

葉星憐看著解山河漸行漸遠的身影,心中立時生出無限的悲哀和懊悔之情來。她那時著急樓泓引的下落便只在那喚段屏的黑衣少女身上下了追蹤之術,以為總能在最後將她救下,只是沒想到再見之時卻是與她那一顆曜黑卻純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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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若非段屏自願,那人又怎能安然地將其取出。

那九根石柱上突地亮起一陣炫目的光芒來,在雲中盤亙的道道紫色劫雷終於在這一瞬落了下來。曠野之上起了一陣狂風,劫雷落下的地方生出了絲絲綠意,它隨著狂風朝無垠的邊際蔓延,荒蕪的原野竟在一霎便變得蔥蘢。

喻競舟的衣袍飄揚而起,發出獵獵的聲響,他轉過頭去看向那石陣,“我籌謀多年,終於等來這一刻。”

他又回過頭去看葉星憐,“走罷,檀奴。”

一行人從那不夜城中朝那玄黑的宮殿飛來,跟著沈雲謁繞過群山間繁複的陣法,終於到了那懸崖邊。然而便在這一瞬,眾人腳下所站的地竟又生生擴大了幾倍,那懸崖也從一個變成了無數個,一時之間他們竟不知曉那破天之陣究竟在何處。

青衫男子屈起雙指,放在唇邊便有一聲清亮的哨聲響了起來。封睨望幾人尚且不知曉他此行有何意,然而下一瞬便有一隻羽毛光潔的白鸞自其中一個懸崖之中飛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