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七日煉魂

正如季重瑤先前所說的，七日的藥湯烈性會一日比一日要厲害。

第一日葉星憐乃是昏睡著在那藥桶之中醒來的，是以沒有太大的感覺。第二日她泡到片刻便覺得渾身的肌理裡像是鑽進了無數細小的螞蟻，啃噬著血肉，又疼又癢。因為少女的靈力被春谷老人封了，從那大木桶裡出來時她已經是滿面冷汗，但仔細體會又發現自己體內那股陰冷的氣息被消磨了許多。

第三日是筋脈中血氣逆行，為的是排解盤旋在體內的死氣；第四日是鍛骨之痛，第五日則是煉筋，第六日是滌盪丹田，終於到了最後一日葉星憐全憑一身血肉去抵抗季重瑤倒入木桶中的藥湯。但這次與前幾次的都不太一樣，她一浸入藥中便覺得渾身暖意融融，過不了一會兒她整個人卻不可遏制地發起抖來。

但這痛楚不是因為肉身，而是神魂一絲一絲如被鋼刀刮過一般。

看來這最後一次的湯藥是要徹底除了她神魂上沾染的那死氣，葉星憐疼痛之餘腦中靈光一閃，想起沈雲謁曾交代過的那些蘊養神魂的心法來。可是人若痛到連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又怎麼能鎮定神識下來執行心法。

少女雙手抱住自己的雙臂，單薄的背脊死死地貼在那木桶壁上。

神魂痛得像要破體而出，葉星憐咬住自己的下唇防止喊出聲來嚇著門外的季重瑤。她覺得自己就像那案板上被人炮製成片狀的魚，鋒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地凌遲在身上。從足下太墟穴至頭顱頂端的百匯，無一不痛，葉星憐知道這關若過不去自己的眼睛治不治得好還得另算，便是後面那大哉和尚所說的設陣之事估計也懸得慌。

她痛極，幾乎要暈厥過去。但若不保持靈臺清明，這藥的藥效便不能全然發揮，死氣能不能除盡還尚未可知。葉星憐鬆開了自己的下唇改為咬住舌尖，這點痛楚與那神魂被凌遲之感比起來根本算不了什麼。少女強迫著自己忽略身體越來越劇烈的顫動，腦海中開始走馬觀花地閃過許多人的面龐來。

明豔動人的明懷瑟，她已經至此有六七年未曾真切地見過那張臉，除了在水解林商離幻出幻境的那次。舅舅明鏡翊，外祖父明言，下一個是自己的師尊樓泓引。眼睛雋朔，下巴處蓄著一把蓬蓬的美髯，是他將自己領入修道之途。

再後來她下山又遇見了許多人，臉頰上生著兩隻酒窩的邪僧妒川，蓮妖入道的妙眼菩提，金迢、商離、小酥，再者是那痴情的萬里紅鬢、蔣嘲還有長徵宮的吳師姐。

她眼裡忽然微微有熱切的淚落下來，滴進那烏黑沸騰著的湯藥裡。

從小到大她都是冷冷淡淡的模樣，明懷瑟雖是至親卻不喜她，舅舅摸著她的頭笑道女兒家太過嫻靜也不行。桀驁的崎嶇山峰險有人窺見，但是踏入這一道來，遇到的縱是險境也叫人神魂澎湃，羅普眾生亦非相通，逐道之心或正或邪也可稱道。葉星憐那翻滾鬱燥的內心便逐漸得以平息，人外自有人，山外亦有山，我有我自在。

我所求的不是移山翻海，縱天奇能，也不是長生無盡，為的是持一我心，道存本道。

葉星憐緊皺的眉頭逐漸舒展開，她雙手結印置於膝上，心下默唸那心法終於讓跌宕不安備受折磨的神魂有了一絲緩解。那疼痛與這心法像兩方人馬，一拉一扯著少女的神魂，她只得越發奮力地去執行心法加護神魂。

到了最後，葉星憐已經是力竭，疲憊地癱倒在那木桶邊沿上，將將以兩隻雪白的手臂搭在上面。她一頭烏髮都已經溼透了，滴滴答答地流下水來，但她知道這一關終於熬過去了。等那藥湯開始轉涼之際，少女想起季重瑤的叮囑連忙從木桶裡走了出來，拿起一旁備好的毛巾擦乾身體後又將玉榻上的衣衫拾起一一地穿戴整齊。

推了門，一陣清風便襲面而來，吹動了少女散落下來的烏髮。

門外站了好幾人，葉星憐雖是看不清模樣但也能大約分辨出來，季重瑤、自己的師父與那大哉和尚，還有春谷師伯也按時回了如意峰，站在他身旁的是七師兄談然，還有一人，俊燮身形周遭籠罩著內裡流轉淡青色的光芒，見之清明。

他似乎是雙手負於身後，面朝那峰下森森密林，聞聲便轉了身過來。

葉星憐嘴角噙著的清淺笑意便在那一瞬盛放，沈雲謁先前雖應了少女過幾日再來看她竟然一拖就是今天，實在是因為那八卦離艮陣的緣故。整整調息了好幾日，才讓渾身氣血順暢了下來。此時驟然見少女笑顏，胸腔裡的一顆心便突突地跳動起來，他藏在寬大衣袖中的手微微捏緊了片刻接著又鬆開了去。

先前在閃過少女腦海中的一眾畫面，停留的最後一幕竟然是那時她因西碧海上那灰衣老者之故，被逼到極路抽取自身修為為劍，導致昏迷。再睜眼時眼前人不是自己師尊，而是那身穿一身浮翠的男子，她腦中迷迷糊糊閃過那四合閣掌櫃所說之話，便喑啞開口喊他“抱琴客”。而那抱琴客聞聲眉目一彎，眼裡漾著粼粼波光，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說道，“乖，我是你沈師兄。”

葉星憐這才明白那日心緒複雜，澀然且喜是因自己心絃撥弄。

她慢慢朝樓泓引幾人走去，一一恭敬地朝春谷老人、大哉和尚還有自己的師父行了個禮，“不負幾位先長所望，七日煉魂弟子已完成。”

那春谷老人和藹地拍了拍自己圓滾滾的肚皮，笑著咂嘴讚歎，樓泓引沒說話倒是大哉雙掌合十唸了聲佛偈，他生得十分普通但寶相莊嚴，此時眼裡流露出複雜的神色來，“小施主的神魂比之先前已強上了許多，魂體上的死氣也祛了個乾淨只剩下眼部殘餘。此時陽氣精旺，正適宜設陣。七日煉魂雖確實叫人難耐，但那九轉陣若是沒有靈力護體，鳳凰火恐怕要將小施主你的肉身灼燒了乾乾淨淨了。”

“若是有人在旁以靈力御守，大師看是否可行。”

沈雲謁走了過來，說著順便低頭瞧了一眼葉星憐才又去看大哉和尚。

“此陣護法只堪稱九牛一毛，能稍稍助力，但還是要靠小施主自己才行。”

大哉將眼神投到了春谷身上，穿著紅袍的白胖老人挺著肚子走了過來，笑盈盈地手中憑空變出了一根銀針來。他眼角的餘光戲謔地在沈雲謁身上轉來轉去，然後嚴肅地咳嗽了幾聲正形道，“大和尚，你這話我已經明白了，接下來交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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