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恩盡斷絕

借水開花自一奇，水沉為骨玉為肌。

葉聽月去林皎皎的芳菲院中討要府上器庫房的鑰匙，找些精緻體面的珠釵翠環去赴郡主簫敏如的筵席，沒想到正好遇上了前來找救兵的孟管家。

她細聽緣由後得知是葉星憐回來便顧不得那些珠寶匆匆趕了過來，但當她見廳上少女轉身的一霎，竟一時口中喑啞，說不出話來。

因林皎皎生得只堪稱清麗，她從幼時便知道自己的容貌低嫡姐一籌，站在葉星憐身旁自己便永遠是不起眼的那個。可是今日一見，不過幾年她何至於生成了眼前這樣質傲清霜清古冶豔的出塵模樣。

葉星憐將眼神落在葉聽月身上，只見她兩條柳葉眉倒豎，面上一副燃著熊熊怒火的模樣。少女接著又去看林皎皎，她裙間佩飾的那荷包上繡著一隻鸝鳥，而用來作它一雙眼睛的東珠乃是明懷瑟當年用來把玩之物，鬢間簪的鳳銜雲釵她沒記錯應當也是母親的陪嫁之物。

少女朝婦人笑了笑，只那笑稍縱即逝不由得令林皎娘背脊生寒，“姨娘幾年不見倒是愈發富貴逼人光彩奪目，或許如今，應當喚作葉夫人了才是。”

“姐姐，你一個被掃地出門的罪臣之後，又有什麼資格來這撒野呢。”

葉聽月癟了嘴，說著便朝堂上走，湊到一直未曾抬起過頭的葉仲川身邊搖了搖他的衣袖，“爹爹，您瞧瞧葉星憐這幅跋扈的模樣，何曾把您放在眼裡啊。月兒可不管，你得替我做主。”

但那袖子的主人彷彿是耳朵聾了眼睛瞎了一般，連一個眼神都未施捨於她。

葉聽月見狀面上那乖順地面具寸寸龜裂頓生微微猙獰之色來，她抬手便要去奪那案上的白紙。但葉仲川因被葉星憐施了法術只有一雙眼睛可憑支配，也只有從那裡透露出心中所感所想。

因此林皎皎便見到這樣的一幕，自己的夫君與明珠二人你來我往地爭搶著一張紙，葉仲川臉上神色僵硬只有眼睛滴溜溜地轉來轉去，顯得焦急且可笑。

林皎娘一瞧便知道有些不對，正欲上前將二人拉開沒想到腳卻像被黏在當地一般，她回過頭似有感應地望向負手而立的葉星憐，少女雙手輕輕一揮葉聽月與林皎皎二人便被一陣勁風安然地送到了堂下兩張梨花木的椅中。

“不如二位先讓葉大人將那和離書寫好，再議旁的也不遲。”

這樣奇詭莫測的手段一出，正紅羅裙的婦人便知曉此時定然不能同葉星憐硬來，又聽得“和離書”三字覺得這不過是命懷瑟與葉仲川之間的事便攏了長袖唇畔含著溫婉的笑容端坐著。倒是葉聽月發現自己被禁錮在那梨花椅上，又準備破口大罵沒想到脫口而出的卻是，“葉星憐雖是嫡女，是明家的掌上珠那又如何。那年爹爹生辰，她那盞月照青竹的燈籠真是漂亮，聽說那畫竹子用的是千金難求的青竹墨，近之可聞清冽的竹香。我不過耍了小小的計策便叫爹爹厭惡了她，縱然她身份尊貴遭了雙親嫌惡，又能怎麼樣呢。”

這咒語乃是青雲入門的基本心訣，名為照心。

出口即為真言，妄念作偽皆無可遁形。

葉仲川雖身子由不得自己但五感皆在，因此他將那視為嬌寵的女兒一字一句都聽了個清清楚楚。男子瞳孔驟縮眼中神采也逐漸黯然，他手上動作流暢而那毫筆終於在寫完最後一句“吾葉長清貪念富貴，拋妻棄子，經此一遭前塵往事皆如飛煙，同心鴛盟恩盡斷絕”後停了下來。

少女抬手那張白紙便悠悠地飛到了她手中，而那毫筆變成一道銀針沿著男子的拇指指尖一路沿血脈而上直至他的倴發腑臟裡。

葉星憐垂著眼睛吹了吹那紙和離書細細疊好收進了袖中，隨著她緩緩抬頭堂上三人的手腳皆都能隨心而動了，葉聽月為自己方才說的一席話痴痴愣著，更是不敢抬頭看諸人臉色，只那坐在最高處的葉仲川聲音顫動地問道，“你這妖物，方才進入我體內的那是什麼。”

“葉長清，當年我不過三歲你便接瞭如今廳上這位回府，以酒醉擔責為由隱瞞你二人無媒苟且之事。”少女纖長的手指指向穿著鮮紅羅裙的林皎皎，“方才你聽聞葉聽月所言痛心地怕並非是因她的惡毒而是責怪你自己竟然昏聵，更心驚此事被捅了出來叫你那張臉上無光。昔日你總以真愛之由來描述你與林夫人的恩愛，那銀針便是我送你的一份大禮。”

“若你對旁的女子動了分毫的旖旎心思，那針便會攪動你的五臟六腑，叫你痛得翻江倒海生死不能。但若是真如你口中所言那般纏綿，自然就不會有旁的事。”

葉星憐目光一轉，落在林皎皎臉上，那婦人雙眸中含著痛惜憐愛的目光朝著堂上白衣男子望去，雙眉緊蹙眼中若含秋水，端叫一個華風婉轉。少女思及幼年曾見過這姨娘的辛辣手段，嘴角上揚，露出一個盛大的笑容來，“至於葉夫人，自然也是有份的。您以一農女之身混到如今的地位怕是暗地裡使了不少勁，既是夫妻，便該坦誠以待。您身上那蠱叫伊人，今日以後只能隨心而行，否則皮囊腐朽紅顏老去，誰又知曉恩寵不再有沒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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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意味著，日後再耍下作骯髒的手段都會被置於人前。若有違逆，容顏便會一日一日地變老。可若隨心變會讓葉仲川知曉，他也會一日一日地厭惡、疏離於她。

眼下之局只可取一人安穩，無解，是一步死棋。

林皎皎思及此處與往日曾做過的一切，微微站起的身子不由得又倒回了那梨花木的椅子中。

葉星憐轉身便要離去這時一隻嬌嫩的手扯住了她的衣角，少女沿著那手看去對上葉聽月一雙暗藏怨恨的剪水瞳，又聽得她綿綿地說道，“姐姐，是月兒錯了，不該被矇蔽了雙眼陷害你。求求你，繞了父親和母親吧。”

曜曜黑光一閃而逝，葉聽月只微微聽見一聲細長的龍吟接著手中握住的那片衣角便被割了下來，她整個人沒了倚靠便陡然癱倒在地。接著她下巴上一涼，錦衣少女抬眼看去發現那秀潤天成的葉星憐正以一柄黑亮長劍挑起了她的下巴，目光逡巡似在端詳一件稀世珍寶。

“葉聽月，我父親早在那年扇了我一巴掌後便死了，而我的母親也因這廳上一對眷侶化作一捧黃土。”

“你叫我，如何饒。”

“還有，小月，你從小到大說謊臉上雖無所顯現但眼睛早就暴露了，真是，難看，至極。”

一陣微風拂過，廳上哪還有少女的影子，葉聽月只覺下巴一落，那刺骨寒意彌久不散滲入肌理裡。

她便起身提著裙角追了出去，院中疏疏落落，那奼紫嫣紅的幾十盆珍貴牡丹竟也跟著少女沒了蹤跡，清朗無雲的空中只傳來一聲粗噶的烏鴉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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