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亮時整個拭陽道還是一片灰濛濛,陽光似乎永不能穿透這頭頂厚厚的雲層。葉星憐整夜都沒有閤眼,她盤腿坐在大石上細細擦拭燭照,刃如秋霜削鐵如泥。

其實修道至今,已五載有餘。

白日裡修煉,夜間她躺在榻上翻來覆去思索的都是查清外祖父與舅舅二人的死因,也想著為母親討回一份公道。現在已經知道當初那幾萬大軍戰敗並非舅舅和外公領軍不力,那麼這些年他們揹負的罵名也該洗上一洗了。

手中燭照似乎與她內心有所感應,劇烈地抖動起來恨不得下一刻就飛出去殺個痛快淋漓。葉星憐微笑著摁住它,“彆著急,我們慢慢等他來。”

不到一個時辰,有個穿緋紅衣裳的和尚杵著經幡從遠處慢慢走了過來。確實如那兩隻烏鴉所說,這和尚頸上掛著的竟然是以人眼製成的珠串,邪戾十足。

但隨著他走近,葉星憐才發現此人生得十分清俊。哪怕頂著個禿頭也是一副好顏色,眼看他慢慢靠近焦土地的中心,少女的手握上劍柄渾身的弦漸漸繃緊。

“今日可真稀奇,除了死魂還有個生魂。”

那和尚腳步一停,恰好就站在昨日葉星憐佈置的陣法之外,只差一步,就差那麼一步。他笑著打量四周,頰邊竟然還有兩個小小酒窩。少女拔劍,腳點在地面借力一躍整個人如一隻箭矢直直就朝那邪僧而去。

“噢,原來是個俊俏的小娘子。”

葉星憐甩出個劍花直擊他面部,手中燭照早已蓄勢待發,一條墨色蛟龍凝成實體怒吼一聲直襲僧人面龐。他不緊不慢地念了聲“阿彌陀佛”接著轉動起那經幡來,一開始是一條幡舞動起來,然後是兩條、四條、八條。

那幡下陰氣森森,風聲裡夾雜著萬鬼嚎哭叫人聽了頭疼識海翻騰。葉星憐早就看出這僧人修為也不過融合之階,但他手上那經幡不知煉化了多少死魂,這才是真正令人棘手的地方。數只惡鬼緊接著隨之朝少女衝來,葉星憐只得一邊斬殺惡鬼一邊費力抵抗那嚎叫聲。

燭照是以千年蛟龍的心頭鱗鑄成,按理來說應也有鎮邪之用,葉星憐與他幾番糾纏下來已經斬斷了六條幡帶。那和尚嘴角的笑也冷了下來,一張俊臉上陰沉沉的,他摘下脖頸間的珠串甩到空中。那一串眼珠登時變大了幾倍,罩在兩人頭頂。葉星憐暗道一聲不好飛身欲離開這片區域,沒想到緊接著一陣瀰瀰梵音貫頂而下,它不是寺廟裡那慈悲的唱頌而是蠱惑人殺伐屠戮的邪音。

葉星憐頭疼欲裂往後踉蹌了幾步,她揮舞著燭照想驅趕那梵音但它無孔不入就像吸血螞蝗般緊緊地黏著少女不放。那和尚又溫聲軟語地同她說起話來,“小娘子長得如此好顏色,不如就隨了貧僧吧。貧僧長得也不差足與你般配,魯陂國主如今又視我為肱骨,錢財權力都不缺。”

“你不是個,和尚嗎。”

男子聽到這話笑起來,眉目軟和酒窩深深陷下去,俊秀又可愛。

“我可以還俗啊,說不定還能同小娘子生上幾個娃娃。”

葉星憐勉強支住身體,咬牙切齒地蹦出四個字,“無恥淫僧。”

師父說過乾坤袋裡的鳳凰羽乃上古神獸的羽翼,縱然不能解決眼下的困境但一時的鎮邪之效也能讓她有喘息的機會了。少女心神一動從腰間乾坤袋裡取出一根燃著火焰的紅色羽毛來,她將它擲到空中頓時光華大盛,那火焰直接燃上了轉動著的珠串。

邪僧一慌,忙將珠串召回手裡。這四十九顆人眼是他以自身修為煉化七七四十九天而成,不過才一瞬竟然就被那紅羽燒掉了兩顆。

他無奈嘆氣一聲,雙手翻動祭出一枚巨大的翻天印來。

“好言好語偏不肯聽,那就好好吃些苦頭罷。”

葉星憐腦中火花閃現,一拽腰間樓泓引所賜的那錦囊與翻天印丟到一處。那花紋繁複的錦囊光華大盛一下抵住下沉的符印,少女腳下生風高高地躍起直取那鳳凰羽和經幡。

舅舅和外祖父的魂魄就在那經幡裡,她若能拿到它是不是代表著還有超度他們送其輪迴的可能。鳳凰羽拿到手便進了乾坤袋,只是那經幡是與那僧人神識相連的邪器,任她怎麼使力都不能讓它撼動半分。

只剩抹去神識這一條路了。

但是,這幡內邪氣叢生萬鬼四伏之地,心力不堅的人如果神識迷失在裡面肉身也會就此腐化,更有好些人的身體被些旁門左道的人奪舍,神識便再無容納之地了。葉星憐神識一進入那經幡便覺得毛骨悚然渾身汗毛聳立,隱在烏黑濃霧後的惡鬼和殘魂緊緊盯著她,眼神猶如沼澤裡的汙泥一樣包裹著她,恨不得將她這個生魂吞到肚子裡。

這裡面或許還有她兩位親人,但葉星憐已經不敢再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