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填滿了一整個深冬。

樹梢凝結著冰晶,像雪女的裙紗遺失在森林角落。

氣候似乎抵達了冬天最深最冷的時候,從指縫中漏出的熱氣也蓬勃得像是夏日村落的炊煙,和著旋轉的小雪花流浪到不知名的遠處。

千翎在樹屋周圍堆起了滿滿的雪人,瓏牙時不時出現,蹲在結界外眼巴巴瞅著她,於是她放下手裡的活,兩個人嬉鬧著跑到溪流邊打雪仗。

又是一段日子過去,冬季已近末尾。

依舊是寧靜快樂的生活,被雪花洗滌得純粹無華。

只是跟之前相比……

某個病號的傷勢好了很多,不僅平日裡休息睡眠的時間有所減少,還能下床走動了。

千翎打從心底裡鬆了口氣,卻並沒感到想象中的省心。

隨著傷勢漸愈,瀾月白日裡清醒的時間佔據了多數。

整日裡安安靜靜靠在床頭,望著窗外飄飛的白雪。

每當千翎興致勃勃提著小桶想出去堆雪人打雪仗的時候,他就會默默轉過臉來,安安靜靜看著她,也不說話……

那道無辜的視線卻總能像鐵索絆住她的腳,一步都再邁不動。

瓏牙被放了幾次鴿子後,憤憤不平地堆了幾個帶翅膀的娃娃雪人,大叫著“重色輕友”的同時一腳踢飛腦袋。

自從收拾了行李跑到森林來,到現在已經有挺長一段日子了,由於瀾風說已經派人替她向谷底的黎菁黎夕交代過,所以千翎也放放心心留在了森林裡,就算偶爾回谷底,為避免露陷也沒怎麼回去。

她原本計劃著,新年將近,現在小月傷好了很多,也能下床了,自己喝水什麼的也沒多大問題,她正好可以什麼時候回谷底一趟,跟黎菁黎夕一起上街購置點年貨,也看望看望好久沒見的小果小若……

可事實上,隨著瀾月傷勢漸愈……

她卻更加走不開了。

只要她有點朝樹屋門口挪動的趨勢,或是找點什麼藉口想出去,就算努力跟他解釋……

床上的傢伙卻只會安安靜靜看著她,不答應也不拒絕,不生氣也不鬧脾氣,只是那雙清澈無辜的眼睛,像一隻等飯的小狗,讓人不忍心丟下他走掉。

隨著在樹屋呆的日子長了,千翎越來越有種被栓在那裡了的感覺。

又在心裡安慰自己,她是來贖罪的。

至少在這個冬天裡,樹屋裡這個病號就是她生活的全部重心。

可她的出門不便並不是他傷勢恢復所帶來的唯一煩惱。

有時候她在結界附近轉悠挖點野菜,總會感到一道安靜的視線從上方注視著這裡,假如猛一回頭看過去——

便能發現不遠處古木託舉之上的樹屋處,一個尚來不及躲閃的人影。

有一次她怒火中燒地拎著小桶握著鏟子跑回去時,卻只看到窗邊被褥裡憩睡的少年,睡得安靜乖巧。

她氣不打一處來掀開被子拎他起來,看著少年頭髮上睡衣上還沾著的罪證——雪花,又氣得吹鬍子瞪眼。

比起最初的最初,她抱回愛倫伊斯的那個清秀可愛又沉默寡言的“小大人”,後來清冷俊秀的一族領袖月神大人,再後來受傷時憩睡在樹屋裡安靜又蒼白讓人心疼的病人……

傷勢初愈的他,更像個閒不住又好奇心旺盛的孩子了。

她一不在就會自己偷偷溜下床來,穿著薄薄的睡衣跑到樹屋外面去,安靜淋著雪望著遠處,或是偷偷瞅著她在幹什麼。

——大概是太久沒出去,悶壞了。

千翎看著他挨訓時那雙默默瞅著她的眼睛,清澈無辜的眼神,身上單薄的睡衣,還沾著小雪花的長長黑髮……

像只做錯事被責罵的可憐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