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麒暗道不好!

身後,“卍”字金印在虛空大放光芒,它們收攏在一起,鋪天蓋地將少年困在其中,金印瘋狂旋轉,如浩瀚星辰,避無可避,露出的手背觸到便灼黑一片,更生出無數若有若無的金線,來不及避開時,被削下耳邊一簇黑發。

鼉龍震天嘶吼,以硬甲為姬麒擋下詭異陣法,身上膨出血霧,鎧甲上片片碎裂。

姬麒沒有其他武器,一時不敢託大,撤手收回大夏龍雀刀,以刀破陣,無能勝落在地上,踩出血腳印,已是強弩之末。

“業火紅蓮,好,你好……”無能勝咬牙道,“紅蓮尊者,咱們來日方長!”

說罷金剛不壞之身“咔咔”暴響,無能勝體型暴漲數倍,現出三花聚頂,腳踩蓮座本相,寬闊水洞幾乎容不下,“卍”字印再次旋轉,紛紛打入四周石壁,無能勝暴喝一聲,竟是要將溢洪道撞毀!

水柱四面八方噴湧出來,石頭碎裂的聲音連成一片,無能勝腳踩蓮座,迅速往通向下游的溢洪道逃去!

姬麒起身便追,身後山呼海嘯,溢洪道已經徹底塌了!

水下重新變得一片昏暗,絕境之中,無能勝開啟虛空結界,跳了出去——結界那邊,波瀾壯闊的黃河之水滾滾東流,兩岸土地上,剛經過一場戰亂,死人屍體被沖下水,更有無數流民悽厲大哭,天下起了雨,愁雲慘淡——

那是人間。

姬麒不再追,站在另一個世界遙望這人間煉獄。

那些屍體沉到水底,被從魔界逃出來的厲鬼吞噬,屍體滋養著魚蝦與兩岸五穀,泥沙覆蓋,將一切秘密掩埋。

姬麒心中一片荒涼,他終於知道無能勝為何能來去自如——人間末世,魔與人的結界,要破了。

人間將迎來又一個混亂的年代,神,抑或者魔,要迎接新的一輪優勝劣汰。

冰涼河水湧了上來,姬麒退後一步,面前水鏡溫柔推開,青鳥拖著美麗光尾,帶著九頭鳳凰隔世山海的法力,從深不可見的繆水底,將他帶了出來。

天已大亮,一眨眼,姬麒已在君望的行宮之中。

連城在塌上睡得正香,也是青鳥帶他躲開東郭徵,連夜護送回來。

“鳳殿下囑咐姬王,萬事小心。”青鳥站在晨曦中,太陽公平地撒向大地的光芒裡,一身青碧羽毛如上好的天青釉。

“我欠的情可太多了,”姬麒道,“這案子不能再查,派人制個傀儡,送到人間去就好,犍陀羅與佛宗勾結,將一切罪責推到他頭上,處死就是。”

青鳥清澈眼睛裡倒映著他的身影,想了一下,還是什麼都沒有說,“鳳帝知道你要凱旋,可能要在路上下手,姬王一定小心。”

姬麒點頭。

青鳥不再逗留,雙翅一展,飛入高空。

犍陀羅昨夜來過一次,然而那時連城已經回來了,連城異常聰明,當下冷著臉,假扮總也愁眉不展的“阿爹”,任犍陀羅說什麼,只搖頭或道“不知。”

犍陀羅猜不透眼前姬王是真是假,行宮外更派了無數人手看著,兩夥人莫名其妙的起了沖突,姬麒隨侍中死了六名侍女。

犍陀羅尚不知無能勝戰敗逃走,只道兩個姬王中已經死了一個,此時看到兩人安然無恙,臉色毫無變化,這人在官場裡混的油滑,仍然若無其事地來向姬麒道安,並主動提起繆河溢洪道塌陷一事。

姬麒道,“這孩子跑去外面玩,給太守添麻煩了。”

犍陀羅忙道哪裡哪裡,連城迷迷糊糊地看著他,突然眼睛一亮,“劍!”

當下翻出昨晚東郭徵送他的湛盧劍,獻寶似的送給姬麒。

姬麒想呵斥他怎能隨意拿別人東西,欠人情又要還等等,轉念一想,匈楚正拜在李愷門下練劍,等他練好了,該有一把好劍相配才是。

於是沒有說話,只默默打量犍陀羅,忽道,“鳳帝賜下恩典,擇日請君望城中的豪商大族,你去擬份名單來,我要在行宮中大開皇宴。”

犍陀羅忙領命退下。

“皇宴那日還這麼玩,”姬麒囑咐連城,“千萬別讓人發現。”

舉辦皇宴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君望城中的商客為了巴結鳳帝,紛紛籌錢,包攬了一切大小瑣事。

連城難得能清閑的,和總是不高興的“阿爹”在一起,又逢君望梅雨季節,天氣涼涼的,兩人窩在寢宮裡,處理完雜事便繼續靠在一起看那些市井雜說。

犍陀羅投其所好,搬來大堆話本,某日連城翻出一本,開啟了見是滿紙小人,纏在一起又像打架,又像跳舞,於是拿給姬麒讓他看,好給自己講故事。

姬麒甫一開啟,頓時滿臉通紅,連城不知道那是什麼,姬麒便磕磕絆絆地給他講,“這是,這小人搶了他的衣服,於是兩人這麼打起來了……”

那本春宮圖畫的十分粗略,只能大概看出是翻來覆去地換了許多姿勢,再細致一點的也看不出來,姬麒心道,原來男人和女人也是這樣……

對於這種事,他所有的記憶都來自於四歲之前那些恐怖的日子,年歲漸長,有時候總覺得該比別人多些豁達,那時匈楚生怕他心裡有陰影,在鬼神山上時便哄著給他講道理,既當爹又當媽,生怕自己的小孩兒心智比別人差了什麼。

要是……和匈楚那樣,說不定也很好,匈楚不會欺負他,也不會……

“爹!”連城慌忙抱緊他,姬麒總覺得自己該釋懷一些,可是一想起那些日子——那真真切切的恐懼和疼痛蝕骨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