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將重新化為人形,皺了皺眉,吩咐下去。

眾人在這第一戰中貌似佔了上風,寫輪眼重創,一時安靜了許多。

士兵在不遠的大石林裡生火做飯,姬麒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鎧甲消失,身上王袍絲毫未損,長發披散下來,沒有人幫他挽起,也懶得管。

姬麒抹了把臉,摸到滿臉血水,算了,命大,死不了,於是擦擦手,從懷裡掏出半個冷硬的饅頭,他雙手發顫,幾乎拿不住掉到地上去,好不容易湊到唇邊,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又抱在懷裡,長長地籲了口氣。

武將正在撫慰幾個受傷計程車兵,忽的抬頭,看到獨自一人坐在遠處的少年。

他看起來真是狼狽,滿臉血汙,臉色蒼白,然而那魔界流傳十幾年的美貌卻絲毫不損,這樣看起來,竟然有種觸目驚心的豔麗。

武將想起那些傳聞,在心裡嘆了口氣。

“喝點熱水。”

少年睜開眼,一臉嚴肅的武將遞過一個髒兮兮的頭盔,裡面盛著渾濁的熱水。

姬麒絲毫不嫌髒,接過頭盔喝了幾口,身上舒服了些,低低道,“多謝。”

“刮目相看。”武將道。

“你名李愷,”姬麒正抱著頭盔取暖,忽然道,“人間天子困於幽州時,你率狼群相救,天子正位時,在封禪祭上親點你為飛衛龍驤大將軍,並賜姓李。”

姬麒頓了頓,“從此你得正神位,可得人間香火供奉,後來——”

“住嘴!”李愷霍地站起來,冷笑道,“我聽聞你幼時以色侍君,父母冷落,曾名棄,是也不是?”

“是,”姬麒直視他雙眼,氣勢絲毫不落,錚錚道,“我少時辛苦,至今依然不得入封魔冊——那又如何?”

“李愷,鳳帝讓你事成之後殺了我,是也不是?”

李愷剎那無聲了,他心思百轉,片刻間竟然生出無數個用來解釋的騙人把戲,近處幾個士兵看著苗頭不對,已經站了起來,隱隱成合圍之勢,少年向後一靠,手裡緊抓著那半塊饅頭,繼續道,“你妻子與三個幼童都被這人間天子圍獵時所殺,那時你剛好不在,妻子都是不能人言的一般野獸,等你回來時,他們都變成貴妃身上衣飾,從此你叛出人間,就此入魔。”

“若我沒有記錯,你的孩子若是活著,大概就是我這年紀。”

最後這句,李愷滿腔怒氣嘩的一聲,如流水退去。

姬麒笑了笑,哀傷道,“我若有你這樣的父親,該有多好。”

李愷剎那紅了雙眼,十幾年怨恨思念洪水傾瀉,他憋的雙目通紅,強忍著不許淚水落下,直視眼前少年,許久鬆了口氣,令人拿來熱氣騰騰的幹糧,道,“你……吃點東西?”

姬麒搖了搖頭,閉上眼,疲憊地睡了過去。

他睡下的時候安靜乖巧,睫毛在眼下映出淺淺黑影,鼻翼挺拔,嘴唇些微發白,下骸的輪廓一氣呵成,優雅至極,猶如造化千雕萬琢依舊捨不得罷筆的一尊玉像,懷中執拗地抱著半個冷饅頭,與剛才浴血沙場的模樣判若兩人。

到底是個孩子,李愷脫下披風,輕輕為他蓋好。

背轉身時,少年勾唇一笑,安下心來,沉沉睡去。

深淵之中,一隻巨眼詭異地轉來轉去,望著頂上灰暗的一線天空,巨眼正中,一隻黑色石匣嗡嗡作響,不時發出一道白光,將意欲撲來的妖獸穿心而過,魔眼周邊石壁上,已堆了厚厚的屍體。

一個青年被壓在下面,身上金甲碎裂,頭破血流,整個人狼狽不堪,鮮血積了滿地,混在腥臭屍堆中,生死不明。

魔眼驀地轉向東方,盡管那裡只有一道石壁將長空橫斬一半,然而魔眼咄咄逼人地瞪視那裡,流露出無比興奮的神色。

姬麒夢裡,純白魂魄就站在屍堆前,看著這動人心魄的景象,然後冷漠地低頭打量那金甲青年,正是那頭被千萬鬼手拖下魔界的金龍,九天神龍不過如此,他在心裡想,由天入地,不知是什麼樣的感覺。

長夜過後,姬麒醒了過來,一夜安眠讓他精力大好,石林中眾人正圍坐在李愷身邊,聽他講一些人間的奇聞異事,篝火照的李愷神采飛揚,戰場之上振臂一呼,三軍震懾,休息之時手下也不怕他,一群人不時發出陣陣大笑,唯有李愷仍舊板著臉孔,彷彿天生就不會笑,士兵們則笑的更歡了。

姬麒好奇地看著他們,將這奇異又無比和諧的一幕記在心裡。

李愷發覺他醒了,立時站起來。

姬麒坐起來,手裡還抓著那半塊饅頭,將李愷的披風仔細疊好,像一個疏離卻知禮的客人,沖他微微一笑。

“醒了?”李愷道,“天要亮了,可否繼續前行。”

姬麒想了想,“荒原上全是冰縫,下了雪,面上什麼也看不出來,小心為好。”

李愷挑了挑眉,不知道在想什麼。

姬麒揉了揉壓麻的雙腿,看著十裡荒原,發愁地撇了眼化為飛灰的戰馬,擺了擺手,“走吧,黃昏時就能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