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感戰敗,燃眉之急已經解除,滿朝文武也有心情關心一些細枝末節的小事了,比如說分配功勞、比如說修改史冊、比如說……改姓。

楊是國姓,自然不能被一個反賊使用,於是有人建議“梟”來替換楊玄感的“楊”姓,楊廣很快便答應了,這個提議甚至還啟發了他,“太師不如也改個姓氏吧。”他對剛剛受封為太師的楊拓說道,“功臣怎麼能夠是叛賊的義弟呢?我聽說太師過去也是北周的宇文氏的後人,不如便改回原姓,這樣這天下就不會有人敢說太師恩將仇報、逼殺義兄了,如何?”他雖是詢問的語氣,但明顯不給人拒絕的權力,盡管他自己也清楚他所說的理由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楊拓行禮謝恩,他雙眼微閉,教人看不清神情。楊廣看著他,心裡有些發怵,有些後悔剛才有意為之的言語刺激了。他忽然想明白如今自己除了依仗這位太師外沒有別的辦法,他既然能一劍斬了上萬陳國軍隊,若是豁得出去,一劍斬了他又有何難?這位帝王自幼便擅長察言觀色、審時度勢,自然不可能做出將臂膀變成敵人利刃的愚蠢決定。他明白自己不僅不可以對付、壓制楊拓,甚至連猜忌、試探都最好不要有,至少在他們徹底撕破臉……或者在他找到對付楊拓的辦法之前。釐清思路之後,他又擺出了一副誠懇面容說道:“太師不必顧慮,我想,楚國公在九泉之下也會理解你的決定的,楊玄感的叛亂既是大隋的不幸,更是楚國公的不幸啊。”

宇文拓熟練地回了一串冠冕堂皇的話,君臣一同憑吊了一番忠心耿耿卻家門不幸的楊素,今日以論功行賞以及戰後處理為主要議題的朝會終於落下了帷幕。也許是因為被楊玄感鬧出來的事情嚇得不輕,楊廣終於決定安分下來,停止了對外擴張的行為,著重於在國內的享受。常年跟隨他四處徵戰的宇文拓也得到了休息的機會,盡管他手上的軍權被削了不少,但依舊是大隋境內不容小覷的一支力量,他的太師府也在大興落成了,富貴堂皇不下於當年楊素的府邸,府邸前後內外都有重兵把守,森嚴如同皇宮禁院。

阿藥自然也跟著師兄搬了進去,小彩和皮皮都很喜歡這比過去更加寬敞的新環境,她看著他們在院子裡打鬧,感到心情輕鬆了一些。她很擔心師兄,但他什麼都不和她說,哪怕她主動去問,他也只會告訴她這些都是他早有預料之事,讓她放心。

他以為她不知道他在說謊嗎?如果真的能夠接受楊玄感身亡這件事,他當初又何必和韓騰將軍費心謀劃?

阿藥嘆息一聲,擔心之餘也有一些慶幸,其實現在的情況再糟……也總比楊玄感被師兄親手手刃要好得多。她看了看天色,應該是吃晚膳的時間了,心想這次無論如何都得準時把師兄拖到飯桌上,然而等她到了師兄的房間,守衛卻告訴她太師正在會客。

阿藥挑了挑眉,心想什麼客人那麼重要,來得那麼晚還要主人家親自接待。她在前去會客廳的路上已經有了猜測,等她到達目的地,見到那位客人,忍不住撇了撇嘴,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那是一位嬌俏可愛的少女,略略有些嬰兒肥,舉止活潑但進退有度。她正手舞足蹈地站在宇文拓面前同他說著些什麼,阿藥看不清宇文拓的表情,但可以感覺到他心情不錯。

“阿藥姐姐來啦!”女孩一看見阿藥便迎了過去,“我可想你了。”

“寧珂郡主。”阿藥按照禮數回應道,態度頗為生疏。

她從見到這位郡主的第一面就不怎麼喜歡她,墮神闕將之解釋為是一種競爭意識。為了方便阿藥理解,他還類比說這就像他也不怎麼喜歡鬼荒,每時每刻都祈禱著這位同僚早日出個差錯埋骨百妖路。阿藥自認沒有到墮神闕的程度,但也認可了他的解釋。畢竟比起其他人,宇文拓對於寧珂郡主的態度確實有些不一樣,而他其實也沒有比她大幾歲……雖然知道神器轉世的身份註定他不會輕易締結姻緣,但這不代表他不會對別人産生愛意啊。

雖然知道傻氣,但她確實有一種師兄會被別人搶走的擔憂。她不知道寧珂郡主是不是也察覺到了她對她的不喜,因為雖然她表面上對自己十分親近,但是阿藥也可以感覺到她其實不怎麼喜歡自己。理智告訴她這可能是她自己的錯,但情感上她確實很難對這位郡主心生好感。

“阿藥姐姐,你幫我一起勸勸太師,我們一起出去玩吧。”寧珂郡主拉著阿藥的衣袖說道,她今年不過十四歲,正是最美麗的年紀,既有成女的媚,又有少女的嬌憨,即便同為女子,若不是有壞印象先入為主,看見她這般模樣阿藥也忍不住要心軟幾分。

“郡主若是想出去玩,自有無數僕人前呼後擁,又何必為難我師兄呢?”阿藥淡淡說道,輕易地將自己的衣袖從郡主手中拽了出來,“如今天色不早了,郡主還是回宮吧,不然恐怕陛下會擔心的。”

寧珂郡主生氣地哼了一聲,鼓著臉頰想要抱怨,卻聽見宇文拓說道:“阿藥說得有道理,郡主莫要讓我為難了。”

“太~師——”寧珂郡主睜大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他,見他一臉肅然不為所動,只好跺了跺腳,迅速跑開了,她的控訴遙遙傳來,“你們都欺負我!我不要找你們完了。”

見郡主離開後,宇文拓嘆了口氣,顯然他並不擅長應付這樣的貴族少女,他眼角餘光瞥見阿藥面色不善,愈發感到頭痛起來,勸說道:“寧珂郡主不過是個孩子,你莫要這麼在意她,而且我看她似乎挺喜歡你的。”

“別人喜不喜歡我我還是知道的。”阿藥回道。

“那楊碩喜歡你,你知不知道?”宇文拓嘆息道。

“他不喜歡我。”阿藥解釋道,“只是他以為他喜歡我,我比較過,他對我的感情和皮皮、小彩、茶仙他們對我的感情是一樣的,他拿我當朋友,只是他以前從來沒有和女孩子當過朋友,所以才以為他是喜歡我。我和他解釋過很多次了,但都沒有效果,也許什麼時候他有了真正喜歡的女子,就能明白這之中的差別了吧。”她想了想又說道,“如果你覺得他對我的感情對他有害的話,我可以疏遠他……但我覺得這樣他可能會更難過。”

“……我不是這個意思。”沒有想到哪怕是這種事阿藥也能聊得和公事一樣條理清晰,宇文拓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能幹巴巴地解釋道,“我只是在想,如果你喜歡他……”

“我不想嫁給他。”阿藥迅速地回應道,“我現在挺好的,煩人的人說的煩人的話倒是有一些,不過我不覺得那有什麼好在意的。”見宇文拓似乎還想關心她的情感狀況,阿藥生硬地轉移話題說道,“小雪身體裡的潛力還沒有被開發出來,所以和你我的感應並不強烈,可能對我說的話還有一點懷疑,她今天早上還問我是不是弄錯了。我不大會指導別人,師兄若是有時間,不妨去幫幫她吧。”

這倒是一件比較重要的事,宇文拓很快應下了。師兄妹兩人一同用了晚膳,身為太師的宇文拓還有一些要事要處理,阿藥便獨自回房了。她路過琵琶的房間,發現她還沒有回來,感到有些在意,但又想到她以前也是好玩好動、喜歡四處遊蕩的,只是在她被楊素收養了以後她才一直在她身上勞心勞力,現在琵琶只是重新回到了過去輕松自由的狀態,想到這裡,阿藥便感到或許自己應該替琵琶感到高興。

今日眾臣登門的時候,阿藥總覺得其中一些人話裡有話,便探知他們的思維,果真瞧見了不少算計,她將那些東西記下,分析了一番後,習慣性地想要去和墮神闕討論一二。

然而當她翻開無盡書,卻想起了上次要同他坦誠的決定,筆下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按照原先所計劃的那樣將他們實際上處於兩個世界這件事告訴他了。落下最後一筆,她心裡驀地浮現出諸多緊張來,不敢直接看對方的回複,便一下子合上了書冊,強迫自己把注意力移到今天探查到的那些情報上來。她面對著那些寫滿了字的紙張盯了好久,看見半支蠟燭已經燃完了,便深吸了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重新開啟了無盡書,翻到了最新的一頁。

那裡已經有了新的內容。

“原來如此。”她慢慢地讀出了墮神闕所寫的內容,開頭中看不出被欺騙的怒氣,但不知道是不是他將情緒斂去了,她的心思轉了幾轉,又接著讀了下去,“既然這樣,你我相戀可好?”

嗯……

嗯?

嗯?!!!!!!

她嚇得把無盡書扔到了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週一揭示妖皇的心路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