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互相瞪視著,好像要把對方除之而後快。”

當天晚上,墮神闕繪聲繪色地同阿藥講述他所見到的封世末和焱無上對峙時的場面,他對於他的上司玄皇不吝稱贊之詞卻甚少談及他的具體言行,大約是出於某種警戒心,然而他對於另外兩位百妖路強者卻沒有那麼多的顧慮,常常將他們當然也包括他們的下屬以及墮神闕討厭的同僚)的軼事當成故事講給阿藥聽,並且鼓勵阿藥和他一起對他們進行言語上的鄙夷和嘲弄。阿藥不是每一次都配合他,但大部分情況下都能聊到一塊去。她很喜歡聽那些故事,若要問原因……大概是那些事都是她現在見不到的吧。

然而今日,她卻沒有這樣的心情了,尤其是在看見墮神闕形容焱無上與封世末會面的言語之後,她的腦中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今日在花園中琵琶和楊素之間的爭執,“好像要把對方出之而後快”,這句話用在當時的他們之間也沒有違和感。她想的太入神了,因而也沒有注意到墮神闕已經在暗示她附和他的看法了。大約是注意到了筆友的走神,墮神闕放大了字跡,又用頻繁的留書表達自己的憤怒,阿藥面前的書冊也一閃一閃地傳達著對方急切的心情。

終於,阿藥想起了自己還在同墮神闕聊天,她無奈地看著已經翻過了好幾頁的冊子以及滿篇的“大紅”二字,老老實實地寫下了一句抱歉。

“你方才在做什麼?”墮神闕問道,“我們不是說好當對話結束的時候你要告知我一聲的嗎?”

這應該是上次對話被戰爭打斷後的後遺症,這位居住在黑獄的妖扭扭捏捏地不願意承認自己對一個人類的關心,在那之後抓住阿藥抄給他的儒家典籍,借題發揮不斷強調了禮儀的重要性,逼著阿藥保證之後每次有事要停止聊天都需要告訴他,而他自己則藉口說百妖路多偷襲會來不及書寫而不具備這一義務……阿藥原本覺得不甚公平,但看著他如今只能對這種小事斤斤計較且他說的不算沒有道理,她也不同他計較。

“我沒有去做別的事。”阿藥說道,“我只是在發呆而已。”

“怎麼?你那裡出了什麼事嗎?”墮神闕一下子來了精神,飛快地用文字詢問道,“告訴我,我來幫你解決。”

這牛皮實在是吹得太大了。阿藥啞然失笑,她寫道:“琵琶今日同師父爭執之時,也如同要將對方生吞活剝一樣。”

墮神闕“哦”了一聲,失了幾分興致,琵琶和楊素的矛盾也算是老話題了,他早就不感興趣了,但為表善意,他還是委屈自己多問了一句:“這一次又是為了什麼?”

“師父要帶我進宮面聖,琵琶不讓。”阿藥說道,“她說太子不是好人。”

“那他是哪種壞人呢?”墮神闕小心翼翼地問道,他忽然發現這一次琵琶和楊素的爭執不同往常,這之中似乎還牽扯到了人類的皇族,只是不知道是苦境哪個地界的皇族。

“他喜歡女色?”阿藥對於琵琶當時的言語也沒有太深刻的印象,只是記了個大概,“而且似乎很是狡猾。”

“你準備去嗎?”墮神闕問道。

“我想去。”阿藥說道,“師父似乎覺得有人會欺負師兄,我不放心。”

假設阿藥對於琵琶的描述都是真實的,以墮神闕對那名女子的瞭解,她多半是要退讓的,只是讓她始終沉默地認輸也是絕不可能的事。果不其然,阿藥接下來又說道,“不過琵琶說要陪著我去,師父說他攔不住她,顯然是預設了。”

“既然如此,他們不是已經達成共識了嗎?”墮神闕寫道,“就好像封世末和焱無上鬧得再兇,不還是得為了彼此的利益各退一步,當然也還是玄皇調停有方。”

“你這般說,莫非你們那裡終於能和平共處了?”阿藥問道。

“不過是外敵異動罷了。”墮神闕含含糊糊地說道,他似乎察覺到了話題落到了他自己的身上,無意在此多談下去,直接說出了自己給阿藥的意見,“你師父位高權重,除非是皇帝授意,否則其他人輕易動不了他。如今你需要潛心修煉,若是受了欺侮也需暫且忍下,日後等你異法大成再一一報複回去,具體該如何我日後可教你,定然讓那些欺你的□□離子散、顛沛流離,等你欣賞夠了他們的醜態,再給他們最後一擊。這便是你們人類常說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阿藥再一次意識到了精神術法的重要之處,她自動忽略了墮神闕之後所說的那些殘忍手段,心想皇帝雖然位高權重,但似乎只是不懂道術的普通人,她確實沒有過度緊張的理由。她不知道琵琶有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心想一會兒還是去寬慰她一二吧。

天色已經不早了,阿藥感到有些睏意,她同墮神闕道了別,將書冊放在枕下,倒頭便睡。

翌日清晨,楊素便將阿藥同楊拓帶進了宮,琵琶偽裝成一個姿色平平的侍女跟在他們後頭,不時以陰冷的目光注視著楊素,早已習慣的楊素不以為意,依舊是悠然自得的樣子。他也不怕琵琶壞了他的事,這看上去沖動瘋癲的妖怪在大事上——或者說在和阿藥有關的大事上向來有分寸。

果然,一進到宮殿之中,琵琶便是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老老實實地履行著照顧阿藥的責任。事實證明她之前的擔心頗為多餘,皇帝有興趣的只是有一劍破萬軍之力的楊拓,他以及他身邊那些同楊素一樣位高權重的大臣只是意思意思稱贊了阿藥幾句,最為識趣的楊素便命琵琶帶著她去一旁同其他的小郡主、小王孫一道玩了,楊拓則被他鄭重地重新引薦給了皇帝,不再是以一個有天分的小子的身份,而是以大隋棟梁的身份。阿藥同這些小孩子哪裡玩得起來,隨手使了個葉瘴術便拖著琵琶躲到一邊去了。

只不過琵琶也沒有陪她太久,她不知看到了什麼,叮囑了阿藥幾句便風風火火地向一個方向沖去了,她一路上使了不少障眼法,那些來來往往的宮女、宦官、侍衛愣是沒一個能發現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