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茉莉花(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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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來看你了。”耿天浩蹲下身輕輕地抹去墓前的積雪,把懷裡的茉莉花橫擺在墓碑前。
“對不起,媽媽,今年還是...茉莉花。”他哽咽了。眼淚滴在圍巾上,留下大片溼痕。
十三年前的今天,十三年前的雪夜。
客廳裡的日光燈老舊,忽明忽暗的,好像即將要熄滅了。昏暗的光線沒能穿透那些酒瓶,凝固在深沉的墨綠之中。禿頭男人蜷縮在沙發上,迷醉不醒。八歲的小男孩以地為池,擺動四肢作遊狀,與一地斑駁嬉戲。母親上前去撣了撣兒子身上的灰塵,抱他進了臥室。
“天浩,媽媽去花店辦點事,在家裡要乖哦。”
“嗯。”男孩的聲音稚嫩。
母親還是不放心,便又叮囑道。
“在房間裡待著,別去客廳玩,知道了嗎?”
“嗯。”
頭頂慘白與腳下斑駁相映,營造出此處極為不祥的氣氛。母親剋制著心中的不安,給兒子蓋好被子,並再次叮囑道。
“聽到什麼聲音都別睜眼。”
“嗯。”男孩的聲音依然稚嫩。
母親站在門前,在慘白的燈光中祝兒子晚安好夢。直到確認兒子熟睡,她才輕輕帶上木門。簡單整理之後,正欲出門,沙發上的男人醉氣喃喃道。
“走了..走了就別回來。”
母親不理會,扭開門把手。醉漢怒喝道。
“你走..走,我就打死你兒子!”渾濁的咽喉濾去了這句話裡的人性,滿是兇狠的威脅。
母親聽到威脅,驚恐無法自己,腦海裡只有一個想法——保護兒子。她直衝向臥室,趕在這個男人發飆前。醉漢的目的達到了,一酒瓶甩去,正砸中那位母親的面門,帶血的玻璃渣迸射四散,母親應聲倒地,正倒在臥室門前。
屋裡的小天浩聽到巨響,孩童的好奇心使他忘記了母親的再三叮囑,輕開一條門縫觀察著客廳裡發生的事。眼前所見卻成了他一生的噩夢——倒地的母親睜著血眼,嘴型定格在“別看。”醉漢瘋狂毆打著倒地的母親,小天浩就在門縫裡看著母親一點點昏迷過去,不敢出聲。屋內漆黑一片,客廳燈光慘白,只以一道縫隙連線。屋內屋外光影相隔,母子二人卻已是陰陽兩隔。
激烈的打鬥聲充斥了那天的深夜,也充斥了小天浩全部的童年。而當寂靜重臨,已是警燈紅藍交替。父親活活打死了母親,而小天浩全部看在眼裡。那天晚上來了很多警察帶走了他爸爸。僅僅一星期,爸爸就被放了出來,這表示警方認為媽媽的死與爸爸無關。回到家的父親還是每天喝酒,對妻子的去世毫不在意。母親逝世的陰影和父親酗酒的毒打遮蔽了耿天浩原本多彩的天空,在他幼小心靈上刻下不可磨滅的傷痕。
十三年過去了,父親成了大老闆,耿天浩也自然成了大少爺。然而這十三年真的是一晃而過,沒在他的記憶裡留下任何痕跡。不知為何,明知是這個男人殺死了自己的母親,可無法恨他。仇恨像是被圈禁的鬥羊,始終無法衝破這一晃而過而又毫無痕跡的十三年,漸漸退去了鬥志,退去了犄角。他不止一次地去回憶父親是何時開始轉變的,這公司又是哪裡來的,依舊無法得知其中的故事,他的人生好像只過了兩年——八歲那年和今年。
耿天浩盤腿坐在墓碑前,說起這一年裡所有的事情,開心的,不開心的。說給自己聽,也說給媽媽聽。從黃昏說到深夜,說到自己沉眠,說到世界沉眠。大雪不知何時覆了下來,覆滿了停在墓邊的路虎,覆滿他許久未痛的心靈。
第二天清晨,陽光普照,墓園裡白皚皚的一片。耿天浩的手機響了,他眯了眯眼睛,接通了電話。
“天浩,你昨晚去哪了?”男人的語氣關切。
“沒去哪。”
“好,快回來吧,今天要公佈正式員工名單了,我跟人事部的人說了,留下你。”
“我是憑實力留下的,不是你。你說過我要是能留下就把你那輛蘭博基尼給我,可還算數?”
“算數,車鑰匙在我這,你回來我給你。”耿孟林看著手上導師評價雙優秀的職員報告,兒子確實是憑實力留下的。
“順便把那個叫盧西安的也留下,算是你對我的補償。”
電話結束通話了。路虎發動引擎衝破碎雪,飛馳而去。
街上行人稀疏,晨光溫柔鋪滿了街道。路虎減速拐進了公司對面的停車場,引擎熄滅。耿天浩下車來到人行道前點燃一支菸,等待著紅燈轉綠。無意間,他瞥見了那座天橋,兩側石階層疊而上,巨大的石柱撐起橋身連線兩岸,宏偉但又普通。橋上沒什麼人,環衛阿姨正拿著簸箕清掃碎雪。他突然就想從天橋上過,之前也不是沒走過,但此刻就是想走走——一種沒來由的衝動。
拾級而上,他噴出一口青煙,在身後劃出一道渺茫的煙痕。而此時,天橋對岸的石階上也傳來高跟鞋踩踏的聲音,是個女孩。耿天浩並未察覺,繼續走上天橋。對面的女孩也同時踏上天橋,兩人的目光交會。晨光斜照過來,那個女孩的身前瑩白耀眼。那是一束茉莉花,精緻的絲帶縛住包花紙的底部,捲成扇形的紙束。紙束托起一朵朵茉莉花,潔白無暇。女孩捧著它,照亮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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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此景,讓他想起一個人——母親。每年母親的忌日,自己也是捧著這麼一束茉莉花去墓園掃墓。
女孩低著頭走近,耿天浩掐滅了菸頭,迎了上去。他已經想好了搭訕的話,臉上露出了輕薄的神情。僅僅是看到那束茉莉,這個女孩在他的心裡就已經非比尋常了。而就在兩人靠近的瞬間,他看清了女孩的臉,鼻樑高挺眉眼清澈,匆匆而過的側臉像極了年輕時的母親。他的心裡起了波瀾,盪開了臉上的輕薄,止住了本該脫口而出的搭訕。而這個女孩似乎只把他當成一個路人,沒有片刻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