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廢墟之上

2172年7月10日傍晚五點，英國普利茅斯。

黃昏灑滿天地，卻似即將墮入永夜。黑川浩沿著一架歪歪扭扭的鐵質爬梯登上天台，就在他露頭的一瞬間，餘暉直刺入他的瞳孔，頗為晃眼。

他搖了搖頭，隨後登上了天台。這座天台，只有約十米的高度，並不是因為這棟樓矮小，而是因為下方十六層樓體全部陷入了地底，只在地面上露出了十餘米的天台。

黑川浩站在天台上，摸了摸破爛的褲兜——還剩最後一支菸。這是他剛到普里茅斯的時候，從一家尚未倒塌的便利店裡搜出來的，幸運的是，他還搜到一個打火機。他低頭看著這支菸，像是面對即將分別的戀人，眼裡滿是不捨。

咔嚓，青黃的煙霧升騰。

“今天...是個好天氣。”

黑川浩極力伸了個懶腰，餘暉灑在他栗色的長髮上，像是一位沉眠歸來的獅王，但滿臉漆黑的鬍渣還是出賣了他，也許是一隻流浪的大貓。

黑川內武遭到裝甲車撞擊之後，命運鍾建立的精神控制鏈斷開，黑川浩重新擁有了自我意識，但是等他真正反應過來，已經是當天下午了，託貝海港空無一人。那時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以至於坐在漆黑的沖積扇上，望著那座巨大的開弗拉發了很久的呆——他在想，在回憶，發生了什麼...

遺憾的是，腦海中最後一幕場景還停留在美國五角大樓醫療部，自己被擊穿心臟的一剎那，對接下來恩怨之戰中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才想起“行動起來”去探索，他在那個完全漆黑的海岸上游蕩，直到凌晨才在八公里外的一處草叢裡落腳，那裡有一輛尚未被清理的裝甲車，引擎蓋上漆著美洲聯軍的黑環標誌，那個引擎蓋是以一種巧合的角度掛在樹枝上的，他搖了搖樹才讓其掉落。裝甲車本身也已經損壞了，不過黑川浩這個人從小對車械感興趣，算是半個維修專家。

他駕駛著那輛勉強能上路的裝甲車，開始了自己的“探索”，沒有路線，所過之處盡是戰爭過後的廢墟，一個人都沒碰到。眼尖的他會特別注意某些尚未倒塌的樓房，尤其是色彩豔麗的——世界通用的道理，那種房子一般是超市或者便利店，裡面會有一些食物，當然，他主要是想找煙。那輛裝甲車還有一個致命的毛病，喜歡漏油，黑川浩不得不多挑荒原土路行車，在那種地方的加油站比較容易被發現。

就在這樣勉勉強強的行進中，他度過了戰爭後的大半個月，一週前，他來到了普利茅斯——恩怨之戰的主戰場之一，經過滅世炮的餘威衝擊，它已淪為一座死城。

此刻，黑川浩站在傾斜的天台上，貪婪地吸食著空氣，空氣是新鮮的，但世界卻是一片廢墟。

黑川浩抽盡最後一縷菸絲，才緩緩將菸頭放到地上，像是埋葬一位死去的戀人——如果菸頭有思想，一定會為此感到榮幸吧。之後，他緩步走去天台盡頭，極目遠眺，想看清自己所在的這座城市。

然而，令他不安的是——這座海港小城彷彿遭到了天神踐踏，視野中沒有任何完整的建築，原本縱橫交錯的街道被坍塌的樓體掩埋，高大的樹木都被同向撲倒，褐色的枝杈從巨石的縫隙中突起，樹葉以某種與盛夏不符的枯黃色點綴其上，像是無數夭折的小蟲。遠處，一小片草地是難得的倖存者，也是視野中唯一代表生機的顏色了。除此之外，整片海岸都是青灰色的，灰色的樓體殘骸互相倚靠，狼藉破碎。海平線托起一輪金黃的夕陽，大西洋的海面波光粼粼。一時間，黑川浩竟辨不出眼前的場景是清晨還是黃昏。

他還是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但他已經得到了頗為關鍵的資訊——戰爭。美洲聯軍對這個國家發動了大規模戰爭，而且極為慘烈，戰線至少也延綿了數座城市，畢竟他是沿著廢墟一路過來的。

他想起來了，在五角大樓的病房裡，父親向他訴說了盧西安的身份——那位摺疊世界裡的好朋友，是太陽王。而父親需要自己做的事情，就是殺掉太陽王。眼前的這場戰爭，可能就是為此發動的...

黑川浩條件反射似的摸了摸褲兜，這才想起來那最後一支菸已經吸完了。他還愛林茉，還愛自己的母親，也想再次見到摺疊世界中的一眾摯友，唯獨，唯獨厭惡自己的混蛋父親。但林茉消失在摺疊世界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母親的墓，想必也已經落滿灰塵，一眾摯友和父親也都生死不明，現實與回憶出現了巨大的斷層，使他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

黑川浩輕嘆一口氣，轉身爬下了天台。看著那輛暗青色的裝甲車，他想——去海邊看看吧。他所在的地方距離港口不遠，但廢墟中根本沒有可供行駛的道路。於是，那輛陪了他一個月的裝甲車被廢棄在此。

黑川浩步行離開了，他走得很慢，一路上環顧四周，他想搜點食物，主要是想搜點菸。但是失敗了，作為主戰場的普利茅斯，哪怕一座完整的建築都沒有，比先前幾座城市更加慘烈的戰爭在這裡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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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時後，他沿著自己揣測的路線來到了一處港口模樣的地方。這次，不用站在高處，也能看到大海。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某個熟悉又陌生的東西——是一排暗黃色的軍用路障。

是軍隊，這座死城並不是空無一人，還有軍隊駐紮在這裡。對於身為意志人的他來說，移動這種東西並不是難事，不過也頗為吃力——恢復自我意識之後，他只能勉強控制自己的瞳力。

黑川浩看著那排路障，眼裡的暗光微微震盪，又迅速消失，他皺起了眉頭，欲集中精神，卻又再次失敗。反覆幾次後，一股遠古的能量貫流全身，像是多次點火失敗的引擎終於發動。他緩步走上前，用力抬起了其中一個路障，將其扔到一邊。

路障落地的瞬間，沉重的巨響發生，同時引起了一片哨聲。數十名身著紅色軍服計程車兵從廢墟中出現，持槍警戒。黑川浩見狀，迅速躲在了一塊巨石後面——他沒想到，駐紮在這裡的是一支武裝部隊。

“c隊駐紮點有情況。”士兵用地道的英式英語對著視聽傳播裝置說道，而後繼續警戒。

黑川浩聽得很清楚，英語是他的拿手外語之一，但他不敢現身，此時的他對戰鬥沒有任何信心，也不知道這支軍隊的敵友情況。不湊巧地，飢餓感在這時候襲擊了他的意識，他一時有些恍惚。

一名歐洲士兵發現了他，漆黑的槍管指準他的頭顱。

“你，出來。”

黑川浩雙手抱頭，緩緩從巨石後面走了出來。同時，迎面走來了一位長官模樣的人，黑川浩看到——那個人的肩上，彆著國際通用的高階別軍章，此人是個高層軍官，至少也是部長級。

是阿萊克斯，達蒙的老朋友。阿萊克斯走上前來，並未開口說話，而是觀察著眼前這位亞洲男人。

黑川浩的頭髮已經很長了，鬍子也頗長，可能是因為他的年齡不大，所以鬍子不算濃密。但整個人看起來非常滄桑，身上的衣服很破舊，像是貧民窟來的難民。

黑川浩不說話，目光平靜地直視遠方。

阿萊克斯繞著這位亞洲男人看了幾圈，停步在他面前，同時扭動了耳邊的試聽傳播裝置，眼眶瞬間被眼白填滿，看起來有些恐怖。黑川浩卻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這位軍官像是在盯著自己看，死盯著的那種。

阿萊克斯隨後說道。

“發現目標人物，請接四世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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