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子家住臨城近郊處,是一座簡單的四方院子,為順子家中三口人遮擋了數十年的風雨,前年方才砌高院牆,換上新青瓦,東南角種有兩株梔子樹,瞧起來頗有幾分高牆青瓦的氣派模樣,譚梔時常拿此事揶揄他,道是高牆青瓦砌著,這媳婦兒倒迎不進門裡,順子倒是不急著,新砌家宅所用銀錢有一半掛於譚梔賬上,回回皆應道:“小的先把掌櫃的賬還嘍,再想迎媳婦兒進門一事。”

譚梔一向對手中銀錢之數不甚在意,只有在買吃食時,方才想到數一數手頭銀錢,順子欠他的賬還與不還,他隨順子心意,甚至連順子所欠銀錢都不知數目,順子不急著娶媳婦兒,倒是急壞了一雙爹孃,自前些年得急症折騰一番脫險後,便時常感嘆世事無常,只盼著能瞧順子娶上媳婦兒,抱抱孫兒罷了。

順子平日在酒樓算是大半個管賬先生,阿毛與阿貴來後便少做了許多小二的活計,只有在忙碌時幫忙搭把手,一雙爹孃在近郊處有數畝水田,平日便種些稻穀,為菜畦澆水、施肥、除草,做些簡單的活計。

譚梔與順子推開院門時,除卻屋簷下兩盞燈籠發出光亮,四周皆是靜謐無聲,順子娘前日知曉譚梔要來家中辭歲過三十兒,早早的便把西廂房收拾幹淨,順子將院門輕手闔上落鎖,生怕吵醒自己睡下的爹孃,在昏暗朦朧光線中小聲道:“掌櫃的您先進屋去,我瞧著您。”

譚梔亦有許久未來,走得小心翼翼般,靴子擦過院內細泥,發出細微的聲響,手指堪堪貼到屋門銅鎖,便被“哞”的一聲嚇著,頓時不敢動了,臉幾近貼著門扇,在黑暗中小聲地喚:“順子。”

話音剛落,院門處便傳來順子的笑聲,“那是家裡頭的老黃牛,你把它嚇著,叫了一聲。”

譚梔屏著的一口氣兒這才籲出,抹了把額頭嚇出的冷汗,速速開啟屋門閃身進去,隔著門扇朝順子道:“順子,你也快回屋罷。”

第二日臘月三十兒,譚梔被院中說話聲,從模糊悠遠的睡夢裡拉回,開啟屋門才瞧見順子娘正在井旁宰雞,深色木盆冒出滾滾熱氣,散在冰涼的空氣中,熱氣一散便瞧見盆中的花色老母雞,順子娘正拿著木鏟攪動,好讓雞身子的每一處皆能被熱水燙到,待會兒一用勁,雞毛便拔下來了。

當年譚梔出銀錢給順子爹孃救治,此後一家人便都記著譚梔的恩情,今日不願他幹活,便也未去喚醒他,見他醒來,順子娘趕忙喚道:“順子,去打些熱水來給木歸洗漱。”

譚梔本想自己去,奈何還不知順子家中廚房在何處,只得搬了張木凳坐在井旁,瞧順子娘擺弄盆中的花色老母雞,母雞已燙好,順子娘手腳利落地拔毛,笑著道:“待會兒宰好嘍,取些雞上水給你做粥去!”

譚梔乖乖點頭,用順子取來的熱水潔面淨口後,便同順子一同洗菜畦裡挖來的嫩菜秧子,眼下天冷,順子娘扯了兩張厚褥子蓋著地兒,才發了這兩茬嫩菜秧子,還有一茬韭黃,這挖回的嫩菜秧子洗淨,待會兒便下入雞湯裡。

從前譚梔皆與徐宴一道過新年,便也是做一桌團圓菜,飲上幾壺桂花釀便了了,今年在順子家中過,倒多了兩件事兒,一件是祭祖,正房廳裡有一張供桌,擺上煮熟的雞鴨魚肉,倒上茶與酒,茶酒亦是有規矩的,三茶五酒,拇指半按著茶酒瓶口,一氣呵成倒滿,由順子來倒,倒上茶酒後,手中需執三支香,將香舉止與眉齊,拜三拜後插於香爐中,之後靜靜待香燭燃盡,方可將供桌上的雞鴨魚肉撤下,謂之祖宗先食,子孫後食,這般祭祖意欲亦十分簡單,無非保佑新一年平安順遂,子孫多福。

另一件事兒則是食年夜飯前燃爆竹,譚梔與徐宴皆不大敢去燃爆竹,以致年年皆是簡單吃個年夜飯,飲上三五壺溫酒微醉,便醺醺然睡去。順子家中的年夜飯是擺在北邊正房廳裡的,滿滿當當做了一桌,最中間的是雞湯,下了嫩菜秧子,微白的湯與微綠的菜秧子交映於湯中,勾得人食慾大動,雞鴨是炒制的,添了些冬菇與冬筍同燜,滿屋皆是菇類與肉的香氣,大鯉魚做了糖醋口兒的,顏色紅彤彤的喜人得很,豬肉則過滾水汆熟,切片後和韭黃炒在一處,是道下酒菜,一口菜下肚,能飲下二兩酒,素菜則是清伴切細蘿蔔絲兒,撒點鹽粒,澆點自家芝麻地裡收成芝麻榨出的油,香味兒撲撲的往人鼻子裡鑽,院門及正房、東西廂房屋簷角,皆掛上了喜慶的紅燈籠,暈出的朦朧紅光叫每人面上皆是紅撲撲的,總歸是哪哪都是喜意,人人面上都是笑臉。

譚梔還沒把桌上菜餚瞧完,順子便把爆竹燃了,連成串的紅爆竹就掛在梔子樹上頭,在黑夜裡響出火紅的顏色,噼裡啪啦的震著人的耳朵,這一家響便就近的戶戶人家皆響起爆竹聲兒來,噼裡啪啦沒個盡頭似的,譚梔捂著耳朵瞧院中轉瞬即逝的火紅光芒,順子則點燃爆竹跑進廳裡,帶著一陣微涼的風,貼著譚梔身邊坐下,二人相識,面上皆是吃吃笑意。

年三十兒至年初三,不過幾日,譚梔卻像是將一年的肉菜是食了個遍,順子便不用說了,順子娘則是變著法兒給他做好吃的,幾日功夫下來,人瞧著都圓胖了些,初四清晨回去的時候,順子娘還包了半邊油雞給他,叫他拿回酒樓吃去。

這一日譚梔是與順子一道回的,路上便把紙包油雞丟至順子懷裡,有些哀求似的:“順子,你把這油雞給食了。”,順子知曉他食多了油膩之物,便也好心腸地接過,捂在懷裡道:“酒樓有糖漬山楂,掌櫃的待會兒食些。”

譚梔食多肉菜,身體的確有些不太爽利,悶著臉兒點頭,想著待會兒回到酒樓,便去庫房取些酸梅幹,加些陳皮煮些水喝下消食。

桂花酒樓與順子家離得不遠,腳程不到一刻鐘,二人拿開嵌門的木板時,亦瞧見對街河海清宴的兩名小二,亦在抬嵌門的木板,譚梔眸光轉了轉,沒瞧見掌櫃的祁殊,不免低哼一聲,心道:“想來此刻那人還在家中塌上睡著呢罷。”

拿開嵌門木板,開門亮堂做買賣,新年初四,各樓各鋪掌櫃的皆是想取個好意頭,都紛紛掛起紅燈籠圖個喜慶,這一日亦是不發火不置氣的,桂花酒樓亦不例外,掛好紅燈籠後,將堂內桌椅擦擦洗洗,譚梔便去後院庫房取了酸梅幹與陳皮,膳房支起火來燒水。

剛將酸梅湯煮好端出,便迎上倆小二入門時紅著的兩張小臉,瞧見譚梔便嘴甜的喚:“掌櫃的,新年好。”

譚梔將酸梅湯放下,倆人眉心各點一下,笑著從懷中掏出倆份紅紙包著的銀錢,“喏,一人一份,倆機靈鬼兒。”,這是各酒樓店鋪的規矩,新年給自家小二的吉利,亦是給自己討吉利,討個好意頭。

作者有話要說:

寫得自己好餓。。。